图书馆那件事过去快两周了，天冷得刺骨。校园里灰扑扑的，连常青树看着都没精打采。顾晓璇还是老样子，坐在窗边，像个被按了静音键的影子。她几乎不抬眼看窗外了，大部分时间都低着头，要么在演算纸上涂涂画画，要么就只是盯着桌面发呆。那本《樱花写生技法精要》像是从来没出现过。她身上那股清冷的气息里，那丝若有若无的药味，好像更清晰了点。
林深尽量把心思放在功课上。可眼角的余光，总是不自觉地扫过那个角落。他看见顾晓璇早上进教室时，脸色比平时更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课间趴着的时间更长了，有时甚至能感觉到她肩膀在微微发抖；咳嗽好像成了她的一部分，虽然她总是捂紧嘴闷着咳，但那声音和绷紧的脊背，藏不住。
那件深蓝色的备用校服，袖口那块油渍像块褪不掉的疤。林深的目光扫过时，心里总会沉一下。
这天放学后，林深被物理老师叫去办公室讲一道竞赛题，耽搁了快一个小时。天己经擦黑，教学楼的走廊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回响。他背着书包，匆匆走过寂静的走廊，准备回家。
路过三楼尽头那间几乎没人用的老画室时，他习惯性地往里瞥了一眼。门缝底下，竟然透出一线微弱的光。
林深脚步停住了。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让他放轻了呼吸。他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旧木门。
吱呀一声轻响，在空旷的画室里显得格外清楚。
画室里只亮着一盏角落里的旧台灯，光线昏黄，拢着小小一块地方。灯光下，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门，坐在画架前。乌黑的长发垂在深蓝色的校服上，是顾晓璇。
她好像没听到开门声，或者说，太投入了。她微微弓着背，手臂悬在画布上方，正用一支炭笔，一下一下，很专注地涂抹着。昏黄的灯光照着她单薄的背影，也照亮了画布一角，那是几根冬天里干枯却很有劲道的树枝，画得沉静，带着股说不出的韧劲儿。
林深站在门口，没出声，也没再往里走。他能看到顾晓璇握着炭笔的手指，因为用力，指节有点发白。她的肩膀随着呼吸小幅度地起伏着，好像有点吃力。空气里有股松节油和炭笔灰混合的味儿，还有那股熟悉的、清冽的药味。
突然，顾晓璇握着炭笔的手猛地停住。她身体往前一倾，另一只手飞快地捂住嘴，一阵压不住的咳嗽猛地冲上来。这次咳得比在教室里凶多了，声音又闷又响，在空荡的画室里撞来撞去，听着都费劲。她整个人都在抖，像风里一片快散架的叶子。
林深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往前挪了一步，脚下的旧地板发出“嘎吱”一声。
咳嗽声猛地停了。
顾晓璇像受惊的兔子，猛地转过身。昏黄的灯光打在她脸上，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额角还挂着细密的冷汗。那双总是空茫的眼睛，此刻因为剧烈的咳嗽和惊吓瞪得很大，清清楚楚地映着门口林深的样子。那层薄雾彻底没了，只剩下慌乱和一种近乎虚弱的无措。
她像是想站起来，身子晃了一下，又重重坐了回去，只能用手死死按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带着水汽的、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的画室里格外刺耳。
林深僵住了。他看到她眼里的害怕，不是怕他，是怕被他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那眼神，像被逼到角落的小动物。
“我…路过…”林深的声音有点干，指了指门外，“看灯亮着…”
顾晓璇喘着气，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攥得死紧，指节都泛了青白。她慌乱地低下头，目光在脚边散落的炭笔和敞开的画具箱里乱扫，像是在找什么救命稻草。
林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画具箱敞开的盖子下面，露出半板白色的药片，铝箔包装，和他上次在图书馆捡到的一样。旁边还有个打开的药瓶。他心里沉甸甸的，像压了块石头。
顾晓璇也看到了药板，她几乎是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抓起药板和药瓶，一股脑塞进敞开的书包里，拉链拉得又快又急。做完这些，她撑着画架边缘想站起来走，身子又晃了一下，脸白得吓人。
“你…还好吧？”林深忍不住问，声音放得很轻。
顾晓璇没回答，也没看他。她只是低着头，死死咬着下嘴唇，两只手紧紧抓着书包带子，指节绷得紧紧的。昏黄的灯光下，她单薄的肩膀随着呼吸小幅度地起伏，每一次吸气呼气都显得很艰难。画室里只剩下她压抑的喘息声，还有那盏旧台灯发出的微弱电流嗡嗡声。
林深没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她。这一次，他离得很近，近到能看清她额角的汗珠，能感觉到她身上那股混杂着药味的、脆弱的气息。那道无形的墙好像还在，但墙里的东西，就这么毫无遮掩地摊开了，沉重、孤单，带着病痛的影子。
过了好一会儿，顾晓璇的呼吸才稍微平顺了一点，但脸色还是白得像纸。她低着头，看也没看林深一眼，只是把书包紧紧抱在胸前，像抱着最后一点依靠，脚步有点发飘地绕过画架，低着头，几乎是贴着墙边，飞快地从林深身边挤了过去，带起一阵微弱的、带着药味的冷风，消失在门外昏暗的走廊里。
林深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画室门口。昏黄的灯光下，画架上那幅没画完的枯树枝沉默地立着，炭笔的痕迹在光线下显得很黑。空气里还飘着她刚才急促呼吸的气息，和那股清冽的药味。他低下头，看到地上掉了一小段炭笔，是她刚才慌乱中落下的。
他弯下腰，捡起那截小小的炭笔，手指头沾上点黑灰。画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风刮过结了霜的玻璃窗，呜呜地响。画布上那几根枯树枝，在昏黄的灯下，好像也在无声地打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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