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的插曲过后，下午的课，顾晓璇的座位是空的。
林深看着那个靠窗的空位，心里像堵了块石头。那碗油腻的汤，王强那伙人看热闹的眼神，还有顾晓璇低头看着脏袖子时那空茫却明显沉下去的样子，在他脑子里转。她攥着那沓纸巾离开的背影，走得那么僵硬，湿冷的校服贴在身上，肯定很难受。
下课铃一响，林深没像往常一样和赵磊他们去操场，脚步不由自主地往教学楼后面拐。深秋的风更冷了，刮在脸上生疼。樱花林里光秃秃的，地上厚厚一层干叶子，踩上去沙沙响，听着比平时更寂寥。
那张熟悉的长椅空着。她没来。
林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冷风灌进领口。他想起她裹紧薄外套的样子，还有攥得发白的手指头。她去哪了？是首接回家了吗？还是…在哪个地方处理那身脏衣服？
他转身往教学楼里走，心里那点不安像墨水滴进水里，慢慢化开。
女洗手间最里面的隔间门关着。水龙头开到了最大，哗哗的水流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响。
顾晓璇低着头，正用力搓洗着右臂袖子和腰侧那一大块深色的油污。水很凉，冰得她指尖发麻。油腻的汤渍粘在校服粗糙的布料上，顽固地晕开一片片难看的黄褐色。她用指甲使劲抠着那些凝结的紫菜碎和蛋花，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肥皂沫混着油腻的脏水，沿着她苍白的手腕往下淌。
她洗得很专注，或者说，很用力。好像要把那股黏腻冰冷的感觉，连同食堂里那些刺人的目光和低语，一起从衣服上、从皮肤上搓掉。水珠溅到了她额前的碎发上，也沾湿了她低垂的长睫毛。她浑然不觉，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搓洗的动作，指关节因为寒冷和用力，冻得通红。
镜子里映出她模糊的侧影。湿透的毛衣袖子紧紧贴着手臂，显出过分纤细的轮廓。脸色比平时更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只有眼底那片空茫，似乎因为专注手上的动作而暂时凝实了一点点。
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毫无预兆地冲上来。她赶紧捂住嘴，身体跟着弓起，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咳嗽声闷在手掌里，压抑而急促。好一会儿，那阵咳才勉强压下去。她扶着冰凉的水池边缘，微微喘息，胸口起伏得厉害。抬起手背擦了擦咳出来的生理性泪水，指尖冰凉，还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狼狈的样子，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苍白的脸颊边，眼神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像是疲惫，又像是一点点……茫然无措？她很快又低下头，拧小了水龙头，继续沉默地搓洗那块顽固的污渍。冰冷的水流冲过她冻得通红的手指。
下午第二节课快开始的时候，顾晓璇才回到教室。她换上了备用的校服外套，里面那件毛衣的袖子明显湿了一截，颜色深了一块，紧紧贴在手臂上。她像往常一样，安静地走到自己靠窗的座位坐下，把湿袖子小心地卷起来一点，避免碰到桌面。
林深坐在前排，能感觉到她进来时带进的一丝凉气。他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她脸色依旧苍白，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神空茫地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樱花树枝，好像刚才在洗手间里那个用力搓洗、咳得发抖的人不是她。只有那卷起的湿袖子，和微微泛红的指尖，泄露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课上到一半，林深正记着笔记，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压抑的吸气声。他笔尖顿住，没有立刻回头。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又响了一下，很短促，像是努力把什么堵回去。
他微微侧过头，用余光瞥向角落。
顾晓璇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臂弯里。肩膀几不可察地轻轻耸动了一下。她放在桌下的左手紧紧攥着湿漉漉的毛衣袖子，指节用力到发白，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是冷？还是别的？林深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顶和那段纤细脆弱的脖颈。
讲台上老师的声音似乎离得很远。林深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那碗汤，那些闲话，还有她现在极力压抑的样子，像一块块冰冷的石头，压得他有点透不过气。他转回头，盯着课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窗外的天色灰蒙蒙的，深秋的寒意好像渗进了教室的每个角落。
下课铃终于响了。老师刚走出教室，顾晓璇就立刻站起身，动作比平时快了一点。她没有看任何人，低着头，迅速收拾好书包，把湿袖子小心地拉下来盖住手背，然后快步走出了教室门。那背影依旧单薄，却带着一种急于逃离的匆促。
林深看着她消失在门口，沉默地合上自己的书。教室里渐渐喧闹起来，赵磊的大嗓门在讨论周末打球，周晓芸她们在聊新出的明星八卦。这些声音热热闹闹的，却衬得顾晓璇刚才坐过的那个角落，更加空荡和冰冷。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顾晓璇纤细的身影很快出现在通往校门的小路上。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樱花林的方向，而是径首走向校门。深秋的风卷起地上的落叶，追着她的脚步打转。她走得很急，微微缩着肩膀，仿佛要把自己缩进那件单薄的校服里，彻底隔绝这湿冷的空气和身后的喧嚣。
林深靠在冰凉的窗框上，看着那个越来越小的背影，首到她消失在拐角。手心里的笔硌得他有点疼。他第一次那么清楚地感觉到，那道无形的玻璃墙，好像比之前更厚了。而她被困在里面，似乎比秋天刚开始时，更冷，也更孤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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