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璇陷在羽绒被里，小姨张曼莉那股浓烈的香水味和咋咋呼呼的热情，像一团浊气，还闷在冰冷的房间里，让她本就发闷的胸口更难受了。楼下过年的热闹声，隔着门板和地板传上来一点，听着很远，也假。身体的疼痛像钝刀子一下下割着，但更让她喘不过气的，是这间又大又空、冷冰冰的卧室，是妈妈小心翼翼总盯着她的眼神，是小侄子那让她招架不住的热情，还有那个发来“新年”消息、她却连回复都不敢的林深。
小姨走了，那股不耐烦的劲儿好像还留在门把手上。顾晓璇闭着眼，但睫毛在抖。房间里太静，她都能听见自己跳得不稳的心跳声。床头的手机黑着屏，林深那句“新年。”就停在那里。像一点暖意，让她知道外面还有世界，也提醒她，自己被困住了。
不知道躺了多久。窗外的鞭炮声稀稀拉拉地少了。顾晓璇觉得累，不是身体没力气那种累，是心被压垮了。这个家，这个冷冰冰的笼子，她多待一分钟，都觉得自己在一点点死掉。脑子里全是A市出租屋角落里，那些被逼着扔掉的画具、书，还有那些让她觉得有点自由、有点温暖的小东西……越想越清楚。
一个念头突然就冒出来，带着豁出去的劲儿：回去。回A市去。
这念头一出来，就疯长，占满了她的脑子。她需要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需要那块没人打扰、能让她自己缩起来的地方。需要……需要一点点让她觉得喘得过气、觉得自己还是“顾晓璇”而不是“病人”的空气。哪怕那儿也冷，但至少没这么多勒得她喘不过气的绳子。
她攒着劲儿，咬着牙，使劲从厚厚的被子里坐起来。一动，身上就疼，她闷哼了一声，额头冒冷汗，也顾不上了。掀开被子，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冻得她一哆嗦，脑子倒清醒了点。她扶着墙，一步一挪，慢得不行，朝门口走。
每一步都像踩棉花，又像拖着铁链。她喘着粗气，短短几步路，耗光了力气。终于，她拧开了冰凉的门把手。
楼下客厅，电视开着，小声放着春晚重播。爸爸顾建明坐在大沙发上，手里拿着份文件，但眼神放空，根本没看。妈妈张曼青坐在旁边单人沙发里，捧着杯早就凉透的茶，眼睛总往楼梯口瞟，藏不住担心。刚才小姨闹腾那阵子，显然惊动了他们，客厅里刻意维持着安静。
顾晓璇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白得像张纸，好像风一吹就没了。她一出现，客厅的空气立刻冻住了。顾建明猛地抬头，文件掉在地毯上。张曼青“噌”地站起来，茶杯差点摔了。
“璇璇？你怎么起来了？”张曼青声音又急又慌，快步走过来，“快回去躺着！外面冷！医生说了你要静养！绝对不能动！”
顾晓璇没管妈妈伸过来想扶她的手，她抓着楼梯栏杆稳住身子，目光越过妈妈，首首看向沙发上的爸爸顾建明。她眼神不再空，而是烧着一股绝望的、烫人的倔。
“爸，”她声音哑，很小，但特别清楚，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妈。”
张曼青停在她面前，不敢碰她，只能干着急。
顾晓璇用力吸了口气，冷空气呛得喉咙痒，她憋住咳嗽，用尽力气，把那个在脑子里快炸开的念头喊出来：
“我要回A市去。”
这话像颗炸弹，把客厅那点安静炸得粉碎。
“什么？！”张曼青尖叫出声，脸一下子白了，“不行！绝对不行！璇璇你糊涂了？你现在这样怎么能一个人在外面？医生的话都当耳旁风了？必须静养！家里有人照顾，什么都有……”
“那儿安静。”顾晓璇打断妈妈连珠炮似的反对，声音还是不大，但那股犟劲儿噎住了张曼青。“这儿……”她目光扫过这豪华却冷冰冰的大厅，那些值钱但死气沉沉的摆设，最后停在爸妈又惊又不解的脸上，“这儿不是静养。是坐牢。我憋得慌。”
“璇璇！你怎么能这么说！这是你家啊！”张曼青又急又伤心，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们都是为了你好！A市那边啥都没有，你一个人万一犯病了怎么办？谁管你？不行！想都别想！”
顾晓璇不再跟妈妈争，她只是死死盯着爸爸。她知道，最后说了算的是他。她看到爸爸眼里猛地涌起震惊、困惑，还有……昨晚她病发时他抱着她，那份沉甸甸的感觉。他嘴唇抿成一条线，下巴绷得紧紧的。
“爸，”她又叫了一声，声音里带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哀求，“让我回去。我自己能吃药。这儿……真待不下去了。”她手指抠紧了冰凉的楼梯栏杆，指节发白，“一天也待不了。”
客厅死一样安静。只有电视机里小品演员在干巴巴地笑。张曼青还想说话，被顾建明抬手拦住了。他看着楼梯上那个摇摇晃晃、脸白得像纸、眼神却犟得要命的女儿。想起前几天她在他怀里抽得像个破娃娃，想起医生一遍遍说“情绪最要紧”，也想起她被迫扔掉心爱东西时那绝望的哭……这个家，他以为给她最好的金丝笼，好像真成了折磨她的地方。
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顾晓璇觉得力气快用光了，眼前发黑，但她撑着，等爸爸开口。
终于，顾建明慢慢站起来，高大的影子拖在地上。他没立刻回答女儿，而是看向妻子，声音又低又累：“曼青，早上医生复查完，原话怎么说的？关于她情绪……还有静养的环境？”他目光又转回顾晓璇身上，眼神复杂地闪了闪，最后，好像被女儿眼里那股拼了命也要活的倔劲刺了一下。
张曼青愣住了。丈夫没首接反对，反而问起医生的话，她心里一沉。她看看丈夫，又看看女儿，客厅里只剩下电视里虚假的笑声，和窗外偶尔几声闷闷的鞭炮。空气沉甸甸的，压得人胸口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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