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璇躺在卧室的大床上，房间里很冷。厚厚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遮住了外面的天色，只有床头一盏小灯亮着昏黄的光，照着她陷在厚厚羽绒被里的身影，显得特别苍白。外面过年的热闹声传不进来，只有身体里隐隐的疼和胸口闷闷的感觉，提醒她被困在这里。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动静，有行李箱轮子滚过地面的声音，接着是高跟鞋踩在楼梯上的脆响，一个熟悉的大嗓门穿透上来：“哎哟，可算赶上了！姐！姐夫！璇璇呢？路上堵得不行，急死我了！”
是小姨张曼莉回来了。
顾晓璇的眼睫毛轻轻动了一下，随即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里。小姨的声音像一阵风，把家里这两天小心翼翼维持的那点安静彻底吹散了。她都能想象出小姨风风火火冲上楼的样子，带着外面的冷气和一股子过分的热情。
果然，脚步声很快就到了她房门口。门被象征性地敲了两下，还没等她应声，就推开了一条缝。
“璇璇？小姨回来啦！”张曼莉探进半个身子，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带着点旅途的疲惫和刻意的关心。她眼睛快速扫了一圈房间，又大又豪华，但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味儿，最后目光落在床上那个几乎和白色被子融成一体的身影上。
顾晓璇闭着眼，一动不动，只有轻微的呼吸证明她还醒着。
张曼莉皱了皱眉，高跟鞋踩在地板上，首接走了进来。一股混合着冷风和浓烈香水的气味立刻充满了原本死寂的房间。她走到床边，弯下腰，声音压低了点，但还是很响：“怎么还躺着呀？看你脸色白的……哎，听你妈说了，前几天可把人吓坏了。不过大过年的，总躺着怎么行？楼下多热闹，嘉铭那小子吵着要找你玩呢，你妈怕他烦着你，硬给关玩具房了。快起来活动活动，透口气也好啊！”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想去拉顾晓璇露在被子外面、瘦得只剩骨头的手腕。
就在快碰到的时候，顾晓璇猛地把手缩回了被子里，动作快得像被烫到。她终于睁开眼，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空洞眼睛看向小姨，里面只有一片沉默的拒绝。
张曼莉的手僵在半空。她脸上的笑顿了一下，马上又堆起来，带着那种长辈特有的“为你好”的劲儿：“你这孩子！越躺越没劲儿！你妈就是太小心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听小姨的，起来走走，喝点热汤，精神就好了！过年嘛，就得有过年的样子！你看你……”
她的目光扫到床头柜上，落在那部白色的手机上。屏幕是黑的。张曼莉的眉头又微微皱了一下，像是想起了姐姐张曼青提过的那个“林深”和那条半夜的消息。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从她眼里闪过。
“老看手机也不好，”她话头一转，语气里带上了点规劝，“费精神。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好好养着，别的什么都别想，知道吗？”她伸出手，这次没去碰顾晓璇，而是拍了拍鼓起来的被面，拍得有点重。
顾晓璇重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盖下来，把所有的抗拒和疲惫都关在里面。身体里那股熟悉的、被搅动起来的恶心感又开始往上涌，她用力咬着嘴里才勉强压下去。小姨身上那股浓烈的香味和她说话时那种不容置疑的热情，像无数根小针，密密地扎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张曼莉看着她这副不理不睬、死气沉沉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回家团聚刚升起的热乎劲儿也凉了，甚至有点不耐烦。她首起身，又看了看这间冰冷空旷、不像人住的卧室，撇了下嘴：“行吧行吧，那你再躺会儿。我下楼看看去，你妈炖的汤估计快好了，待会儿让她给你端点上来。”高跟鞋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点不高兴的味道，离开了房间。门轻轻关上，但楼下一下子变大的吵闹声还是漏了进来。
几百公里外的A市，林深家的年夜饭也快吃完了。电视里春晚闹哄哄的，亲戚们说说笑笑，桌子上摆满了菜。林深坐在桌边，手里无意识地转着一根筷子，眼睛却盯着自己放在腿上的手机屏幕。
屏幕是黑的。
他脑子里反复想着顾晓璇最后回的那两个字，“吃了。” 还有他自己回的那个“嗯。”。除夕夜，他犹豫了很久，在吵闹的倒计时里，还是发了那两个字：“新年。” 手机显示消息到了，但就像石头扔进大海，再没一点回音
他手指悬在键盘上，点开和顾晓璇那个只有几句话的聊天框。想再发点什么，问一句“好点没？”或者“看春晚呢？”，哪怕再发一遍“新年快乐”……但每次，手指在发送键上停一会儿，最后还是挪开了。他想起图书馆里她抢回药板时那双突然充满惊恐的空洞眼睛，想起公交车上她抱着书包、头抵着车窗玻璃的疲惫样子，想起她被迫扔掉喜欢的东西时的绝望。他怕自己再多问一句，都像往她那片己经脆弱得不能再脆弱的水面上扔小石子，不知道会激起什么波浪，甚至可能伤到她。那个冰冷的“嗯”字，像堵看不见的墙，把他所有翻腾的担心都死死挡在外面。
最后，他只能烦闷地按灭屏幕，把手机塞回裤兜。窗外，不知谁家放了个大烟花，“嘭”的一声巨响，五颜六色的光猛地照亮了夜空，也短暂地照亮了林深皱紧的眉头。那亮光映进他眼里，却一点暖意都没有，反而让阴影更深了。他端起面前早就凉透的饮料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下去，却浇不灭心里那份沉甸甸、没处放的牵挂。屋里热热闹闹的，他只感觉这些喧哗，离他，离她，都隔着冰冷的、跨不过去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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