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缝隙里透出灰白的天光，顾晓璇的意识在沉重的疲惫中一点点上浮。喉咙深处残留着撕裂般的干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的钝闷。她费力地睁开眼，空洞的目光在天花板上昂贵的吊灯花纹间飘忽了好一会儿，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还在这个冰冷空旷的大房间里。
前天晚上的记忆碎片般涌回嘉铭那句天真的童言，瞬间窒息般的剧痛，父亲有力的手臂，母亲惊恐的脸……还有药片苦涩的味道混着汤水的咸腥。她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却发现连挪动手指都耗尽了力气，只能像一具被抽去骨头的玩偶，陷在柔软却毫无暖意的被褥里。
床头的电子钟显示着上午十点零七分。寂静中，只有自己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她缓慢地转动眼珠，视线落在床头柜上那个冰冷的手机上。
屏幕是暗的。
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比身体的疼痛更清晰地刺了她一下。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望向窗外光秃秃的枝桠。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那漆黑的屏幕边缘，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一个呼吸的瞬间，又迅速暗了下去。
是错觉吗？还是……？
沉寂的心湖里，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漾开一圈微弱的涟漪。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极其缓慢地将右手从被子底下挪出来。仅仅是抬起手臂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她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
终于，冰凉的手机外壳触碰到同样冰凉的指尖。她艰难地握住它，用拇指摸索着侧边的按键。屏幕应声而亮，刺眼的光让她不适地眯了眯眼。
锁屏界面干净得近乎苍白。没有未接来电，没有社交软件的喧嚣。然而，就在屏幕中央偏上的位置，清晰地躺着一条来自“林深”的未读信息提示。
那个名字，像黑暗中擦亮的一根火柴，微弱却灼热。
指尖的颤抖更厉害了，几乎要握不住手机。她用左手手肘勉强撑起一点身体，右手拇指悬在指纹识别区上方，试了两次才成功解锁。
聊天界面跳了出来。
最底下，是几天前她发出的那张草莓糖纸照片。再往上，是他那句带着一丝暖意的回应：“嗯，草莓的。”
然后，就是此刻那条孤零零躺在最上方的新消息。发送时间是……昨天深夜。
她的目光凝固在那行字上。
林深：药按时吃了吗？外面降温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没有多余的问候，没有煽情的关切，甚至没有主语。像一片轻轻落在湖面的叶子，带着试探性的小心翼翼，却又精准地击中了她此刻最核心的两个状态，身体与寒冷。
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发热。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才将那突如其来的汹涌情绪压下去。剧烈的情绪波动让她心口一阵抽紧，她不得不停下动作，急促地喘息了几口，等待那阵心悸平复。
手指抖得厉害，几乎无法准确地点开输入框。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用左手紧紧抓住右手的手腕，试图控制那不受控制的颤抖。
该怎么回？
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极度虚弱让思考变得异常迟滞。她看着那行字，感受着那行字背后小心翼翼的、穿透了冰冷豪宅墙壁的注视。它像一根细线，微弱地连接着那个曾经短暂容纳过她一丝微弱自由的出租屋，连接着那个阳光、耐心、会在樱花林附近看书的身影。
她不想切断它。
她笨拙地用拇指在屏幕上戳着。删删改改，打出的字歪歪扭扭。
“吃…了。”
删掉。
“还…好。”
又删掉。
最终，她只打出了两个字，用了几乎全身的力气去控制指尖，让它们看起来不那么凌乱：
顾晓璇：吃了。
发送。
她盯着那两个字，像耗尽了最后的力气，手臂颓然落下，手机滑落在枕边。额头的冷汗更多了。她闭上眼，急促地呼吸着，胸腔里传来细微的哮鸣音。
仅仅过了几秒，又或许是一个世纪那么长。枕边的手机再次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她猛地睁开眼，几乎是有些急切地再次抓起手机。
屏幕上多了一条新回复。
林深：嗯。
只有一个字。却和他之前那个冰冷的“嗯”字不同，这个“嗯”字后面，似乎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无声的确认。仿佛他悬着的心，也随着她这两个字，轻轻落回了原地。
看着那个字，顾晓璇紧绷的身体奇异地放松了一点点。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干裂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转瞬即逝、虚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弧度。
她看着那个“嗯”字，看了很久。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轻轻过那个字的位置。身体依旧沉重而痛苦，但心底某个角落，似乎被这一点点微弱的连接，注入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暖意。
她想再说点什么。指尖再次悬停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她极其缓慢地、一字一顿地打下：
顾晓璇：你也是。
“你也是”——多穿点？保重？注意身体？她没说出口的后半句在空气中无声地飘荡。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方，微微颤抖。最终，她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指尖移开，选择了删除。那三个字消失在了输入框里。
她太累了。这点交流似乎己经耗尽了刚刚积攒起来的所有力气。她放下手机，重新躺好，将自己更深地埋进被子里。窗外，灰白色的天空下，远处似乎隐隐传来了几声零星的爆竹响动。空气里，属于节日的那种特有的、混合着食物香气和喧闹感的氛围，正透过厚厚的玻璃窗和墙壁，一丝丝地渗透进来。
明天……就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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