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医生走后，房间里只剩下顾晓璇微弱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呼啸而过的风声。张曼青坐在床边，握着女儿冰凉的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瞟向床头柜上那部白色的手机。那个“林深”的名字，像根刺一样扎在她心里。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佣人轻手轻脚送来了温水和陈医生新开的药，张曼青小心翼翼地按照医嘱，用棉签沾湿女儿干裂的嘴唇。顾晓璇在昏睡中微微蹙眉，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但终究没有醒来。
快到中午时，门外传来极轻的敲门声。王伯低沉的嗓音响起：“夫人，老爷，有点情况。”
顾建明从窗边转过身，眼神示意张曼青。张曼青轻轻放下女儿的手，帮她掖好被角，这才起身，和顾建明一起走出房间，轻轻带上门。
走廊里光线明亮，却驱不散那份沉重。王伯垂手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
“查到了？”张曼青立刻问道，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急切。
“是，夫人。”王伯将文件夹双手递上，“时间紧，加上现在是寒假期间，学校封闭，信息收集受限。我们主要通过一些家长渠道和侧面了解，初步的情况都在这里。”
顾建明接过文件夹，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看着王伯：“说重点。”
王伯点点头，声音平稳清晰：
“林深，男，十六岁，A市一中高一（7）班学生，现任班长。家庭背景普通，父亲林卫东，是A市三中的物理老师；母亲赵梅，在区图书馆工作。独生子，无复杂社会关系。”
“在校表现优异，上学期成绩稳定年级前三，尤其理科突出。性格评价：阳光开朗，责任心强，在同学和老师中口碑都不错。没有不良嗜好或违纪记录。”
“至于和小姐的接触……”王伯顿了一下，“小姐也在高一（7）班。根据上学期一些同学的模糊说法，作为班长，林深对小姐……似乎比较留意。但两人在公开场合几乎没有首接交流，更无亲密举动。唯一有明确记录的公开交集，是上学期期中在校园樱花林。”
张曼青的心提了起来：“樱花林？发生了什么？”
王伯继续道：“高年级一个叫张扬的男生，上学期期中在樱花林当众给小姐送花，被小姐无视后恼羞成怒，出言不逊。是林深上前阻止了张扬，挡在小姐前面，并且……俯身替小姐捡起了掉落在裤子上的花瓣。当时在场的学生不多，但有人看到了这一幕。据描述，小姐当时没有任何表示，很快就离开了。这件事发生在樱花林偏僻处，老师并不知情，张扬也没有受到任何校方警告或处分。他似乎因此对林深怀恨在心。”
“替她……捡花瓣？”张曼青喃喃重复，这个细节出乎她的意料。在她习惯的层面，接近女儿的人，无非是看中她的外貌或者家世。但这个举动，听起来……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维护。
王伯补充道：“另外，虽然现在是寒假，但我们从与林深家相熟的邻居和社区球场管理员那里了解到，林深最近几天状态似乎不太好。有人反映他在社区球场打球时心不在焉，失误频频，甚至提前离场。还有邻居看到他常在家附近独自散步，显得心事重重。结合之前他尝试加小姐微信、发物理题试探来看……”王伯没有说下去，意思己经很明显，林深的异常，很可能与顾晓璇的离开和状况有关。
“还有一点，夫人。”王伯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些，“调查林深时，我们的人通过特殊渠道了解到，张扬似乎并未因寒假而消停。他指使了几个跟班，在寒假期间仍在打探林深的行踪和习惯，特别是他常去的地方（比如社区球场或图书馆）。他们的目标似乎很明确，等下学期开学后在樱花林堵林深，想找麻烦。”
“找林深麻烦？就因为林深阻止了他欺负璇璇？而且学校老师还不知道？”顾建明的眉头拧得更紧，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女儿在学校里，竟然默默承受着这样的骚扰，而他们做父母的，竟然毫不知情！这让他感到一阵后怕和自责。更麻烦的是，这个麻烦制造者张扬，即使在假期也没闲着。
张曼青听着，心绪翻腾。一个普通教师家庭的孩子，成绩好，性格阳光，有责任心。他是女儿的班长，默默留意着她，在她被欺负时挺身而出，甚至替她捡起掉落的细小花瓣。现在又因为璇璇的离开（即使在寒假）而心神不宁。这和她在商场上见惯的那些带着目的接近的年轻人，似乎不太一样。
可陈医生的话言犹在耳：情绪稳定是现在最关键的一环。璇璇现在就像个一碰就碎的琉璃盏，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林深的关心，对璇璇来说，是温暖的光，还是无法承受的重量？那个张扬，会不会因为报复林深，在开学后又牵扯到璇璇？那个张扬，显然是个无法无天、连老师都瞒过了的危险角色！
顾建明翻开了文件夹，里面是几张打印纸，有林深的基本资料、几张可能是在社区活动或上学期学校活动中的模糊照片（背景非学校），还有关于张扬及其小团体在寒假期间活动的简要信息。内容印证了王伯的口述。班级一栏清晰地写着“高一（7）班”。
“知道了。”顾建明合上文件夹，递给张曼青，声音低沉，“王伯，辛苦了。张扬那边……继续留意，尤其关注他开学后的动向，不能让他真闹出什么事，更不能让他牵扯到璇璇。”
“明白，老爷。”王伯应道，悄然退下。
走廊里又只剩下顾建明和张曼青两人。张曼青拿着那份薄薄的文件夹，感觉却异常沉重。她透过门缝，看向房间里依旧昏睡的女儿。璇璇苍白的小脸陷在枕头里，脆弱得让人窒息。
报告里的林深，听起来像是个很好的男孩。阳光、负责、是女儿的班长，在璇璇被欺负时站了出来。他甚至会留意到璇璇裤子上的花瓣并替她捡起……这种细致和温柔，是她这个做母亲的都常常忽略的。璇璇那细微的回应（发糖纸照片），是否意味着这个同班的男孩，真的以一种特别的方式，穿透了女儿那层厚厚的、空洞的疏离？尤其是在这个本该无忧无虑的寒假里，他却因为璇璇而心神不宁。
可是……医生的话像警钟一样敲打着张曼青的神经。璇璇现在太脆弱了。任何情感的波动，无论是温暖还是可能的伤害（比如开学后张扬可能的报复），都可能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而且，他们是同班同学，下学期开学就要朝夕相处……这联系，似乎比她想象的更近，也更难以完全隔绝。
她该怎么办？是像之前一样，本能地想要切断这个“潜在风险”？还是……赌一把，赌这点微弱的、来自同窗的暖意，是女儿在冰冷世界里抓住的唯一一丝光，或许能成为支撑她活下去的力量？尤其是在这个漫长而寂静的寒假之后？
张曼青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文件夹冰冷的封面，内心充满了从未有过的矛盾和挣扎。她看着女儿，第一次感到自己作为母亲，在女儿生死攸关的问题上，竟是如此的无力和迷茫。窗外，阴沉的天空又开始飘起了细小的雪粒，无声地落在庭院里。那个高一（7）班的名字，和寒假后未知的校园生活，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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