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后的日子，天气一天凉过一天。樱花林里，落叶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是松脆的沙沙声。顾晓璇依旧常去那张熟悉的长椅，林深也依旧在附近安静地看书或做题，两人之间隔着几米的落叶，像一条无声的河。他有时会放下一片形状特别的落叶在她椅子这头的扶手上，或者一颗包装素净的水果糖。她从不碰触，但目光会停留片刻，空洞的眼底，似乎也因这小小的存在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深秋的午后，阳光带着最后的暖意。顾晓璇坐在长椅上，指尖捻着一片金黄的银杏叶，目光虚虚地落在叶脉上，心思不知飘到了何处。林深在不远处，摊开的物理习题册放在膝头，笔尖在草稿纸上划着，心思却有一半留意着风里的动静。
脚步声打破了林间的宁静，带着点刻意压低的兴奋。三个高年级男生晃了进来，为首的那个身材高大，穿着高二的校服，是校篮球队的张扬。他脸上挂着志在必得的笑，目光首首锁住长椅上的顾晓璇，大步流星地走到她面前，另外两人嬉笑着停在几步外看热闹。
“顾晓璇学妹，”张扬的声音刻意放得温和，却掩不住那份张扬，“又在这儿‘思考人生’呢？真巧啊。”他无视了不远处的林深。
顾晓璇抬起眼，空茫的视线掠过张扬的脸，没有焦点，也没有丝毫波澜，像看一棵突然挡路的树。她放在膝上的手，几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张扬被这彻底的漠视刺了一下，笑容有点挂不住，但还是往前又凑近半步，从身后变魔术似的掏出一大捧包装鲜艳的玫瑰花，首接递到她眼皮底下：“送你的！晓璇学妹，给个面子呗？交个朋友！”花香浓郁，几乎要盖过林间清冷的草木气息。
顾晓璇的目光落在那一大团刺眼的红上。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眉头，极其细微，像被过于浓烈的香气呛到。随即，她极轻但非常明确地摇了摇头，幅度小得几乎只是脖颈的一次轻微转动。空洞的眼神越过张扬的肩膀，重新投向远处光秃的枝桠，仿佛他和那束花从未存在过。
时间凝固了一瞬。
张扬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随即涨得通红，眼神里透出被当众羞辱的难堪和恼怒。“什么意思？”他声音拔高，带着被冒犯的火气，“哑巴了？还是看不起我张扬？”他猛地将花束往长椅上一掼，娇嫩的花瓣散落开来，几片沾在了顾晓璇深色的校服裤上。
“喂，张扬，算了算了…”后面一个男生觉得有点过了，小声劝道。
顾晓璇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身体微微一颤，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她垂着眼，看着裤子上那点刺目的红色，脸色似乎比刚才更白了一点，嘴唇抿成一条没有血色的细线。她像是想拂掉那片花瓣，手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抬起。
“算了？”张扬正在气头上，一把甩开同伴的手，指着顾晓璇，“装什么清高？天天摆这副样子给谁看？真当自己是仙女下凡了？”他的声音在林间回荡，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锐和蛮横。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快步插了进来，稳稳挡在了顾晓璇和张扬之间。林深收起了习题册，脸上的温和褪去，眼神沉静地看着张扬：“学长，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张扬正在气头上，看到是林深，更是火上浇油：“林深？关你什么事？滚开！这是我们的事！”
“这里是学校，不是球场。”林深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他没有退开半步，目光扫过地上散乱的花束和顾晓璇裤子上那片碍眼的花瓣，眉头微皱。“强迫别人收花，还摔东西，不合适吧？再闹下去，引来老师就不好看了。”他语气平静，却点明了利害。
张扬被林深的态度噎住，又听到“老师”两个字，气焰顿时矮了一截。他狠狠瞪了林深一眼，又剜了一眼他身后依旧低着头、仿佛隔绝了所有声音的顾晓璇，胸膛起伏着。最终，他重重哼了一声，对两个同伴吼了句“走！”，转身大步离开，脚步踩得落叶哗哗乱响。另外两人也赶紧跟了上去。
刚才的动静引来了几个路过的学生探头探脑，小声议论着。
林深没理会那些目光。他转过身，看向长椅上的顾晓璇。她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攥紧的、指节有些发白的手上，那片碍眼的玫瑰花瓣还沾在裤子上。她整个人显得更单薄了，像秋风中一片摇摇欲坠的叶子。
林深在她面前蹲下身，动作很轻。他没有立刻去碰那片花瓣，只是伸出手，掌心向上，停在她视线下方一点的位置，声音放得又低又缓，像怕惊扰了什么：“顾晓璇？没事了。”
顾晓璇空茫的视线慢慢聚焦在他摊开的掌心，那掌纹清晰，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过了几秒，她才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手，却不是去碰他的手，而是伸向自己裤子上的那片花瓣。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轻轻捏起那片柔软却刺眼的红，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林深的掌心。
她的指尖冰凉，短暂地擦过他的掌心皮肤，激起一点微小的战栗。
林深握拢掌心，将那点残红收起。他看着她又重新低下头，双手交握放在膝上，恢复了那种近乎凝固的安静，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他站起身：“回教室吧？快上课了。”
顾晓璇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过了一会儿，她慢慢站起身，背起放在长椅上的书包，动作有些迟缓。林深没有催促，只是在她侧前方一步远的地方走着，像一道无声的屏障。
深秋的风穿过光秃的枝桠，卷起地上更多的落叶，打着旋儿，沙沙作响。刚才的喧嚣散去，只留下更深的寂静。林深走在前面，感受着身后那道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的气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紧握的掌心，那一点红色花瓣的边缘，被他的体温焐得有些发软。他把它放进了校服口袋。
樱花林的疏影，在他们身后拉长，融进一片萧瑟的秋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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