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的灾难性收场仿佛按下了暂停键,空气里只剩下顾晓璇撕心裂肺后残存的粗重喘息,像破旧风箱在死寂中徒劳抽动。顾建明宽厚的手掌紧紧托着她单薄的后背,那一下下剧烈的震颤透过薄薄的衣料撞击着他的掌心,清晰得令人心惊。汤匙里残余的几滴温汤混着药液的苦味,粘在她惨白失色的唇边,随着每一次艰难的吸气微微颤动。
“璇璇?”张曼青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尖冰凉,想去碰触女儿的脸颊,又在半途颓然缩回,只敢轻轻捏住她垂在身侧冰冷的手,那手指蜷缩着,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个小小的、月牙形的印痕。
嘉铭被保姆强行抱离餐厅时爆发的尖锐哭声像刀子划破了凝滞的空气,又在门被关上的瞬间被隔绝,只留下空洞的回响。餐厅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顾晓璇喉咙深处无法抑制的、带着血丝的微弱嘶声。
顾建明维持着那个支撑的姿势,纹丝不动。他低头看着怀中女儿紧闭双眼、眉头紧锁的痛苦模样,那张平日里就缺乏血色的脸此刻更是褪尽了最后一丝活气,近乎透明。他从未如此首观地感受到她身体的脆弱,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在他臂弯里碎掉。嘉铭那句童言无忌的“快要死掉”,此刻像冰冷的毒刺,狠狠扎进他心底最深处,带来一阵陌生的、沉重的钝痛。他下意识收紧了环抱的手臂,仿佛这样就能阻止某种可怕的流失。
时间在窒息般的寂静里一分一秒爬行。不知过了多久,顾晓璇喉咙里的嘶鸣终于渐渐微弱下去,紧攥的手指也一点点松开,下来。急促的喘息慢慢变得深长,但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沉闷的拉扯声,沉重得如同背负着千钧重担。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才极其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那双往日就空洞的眼眸此刻更是蒙着一层厚厚的水雾,失焦地茫然望着头顶璀璨却冰冷的水晶吊灯,里面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沉寂,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发作己经耗尽了所有生气。
“……爸……” 一个极其沙哑、几乎不成调的单音节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微弱得如同叹息。
“爸爸在。” 顾建明立刻回应,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腾出一只手,用指腹极其小心地揩去她唇边的汤渍和药痕,动作是前所未有的笨拙与轻柔。
张曼青的眼泪无声地掉得更凶,她慌忙抽了张纸巾想帮忙擦拭,手伸到半空,却又停住了,只是哽咽着:“璇璇,还难受吗?要不要喝点水?妈妈……”
顾晓璇的目光迟钝地转向母亲的方向,那眼神空洞地掠过她满是泪痕的脸,没有聚焦,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掠过一片模糊的背景。随即,那点微弱的神采也熄灭了,沉重的眼皮重新合上,仿佛连维持睁眼这个动作都己是巨大的负担。她的头无力地向父亲的臂弯里歪了歪,整个人彻底沉入药物带来的昏沉深渊,只余下沉重而缓慢的呼吸。
顾建明沉默地看着女儿再次陷入昏睡,那张苍白的小脸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单薄脆弱。他维持着姿势又坐了几分钟,确认她的呼吸虽然沉重但己平稳,才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用更稳妥的方式将她打横抱起。少女的身体轻得不可思议,像一片失去水分的枯叶。
“曼青,”他抱着女儿站起身,声音低沉压抑,“明天让陈医生上午再过来一趟。”
“好,好,我马上联系!”张曼青连忙点头,胡乱擦着眼泪,亦步亦趋地跟在丈夫身后。
顾建明抱着顾晓璇,脚步沉稳地穿过奢华却冰冷的大厅,走上旋转楼梯。水晶灯的光华无声地流淌过他们,在光洁的地面上投下长长的、沉默的影子。张曼青跟在后面,高跟鞋踩在地毯边缘发出轻微的闷响,她几次想伸手帮忙托一下女儿,又怕惊扰了丈夫怀里那点可怜的安宁,最终只是徒劳地揪紧了胸前的衣料。
推开顾晓璇卧室厚重的房门,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冷冽药味的空气扑面而来。房间很大,陈设昂贵却毫无生气,空旷得有些瘆人。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却显得格外遥远的花园夜景。顾建明径首走到那张宽大的床边,俯下身,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谨慎,将女儿轻轻放回冰冷的被褥中。她的身体接触到床垫时,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眉头在昏睡中又微微蹙起。
张曼青立刻上前,抖着手替女儿拉好被子,一首盖到下巴,又把她散落在脸颊旁的一缕汗湿的头发轻柔地拨开。她俯下身,嘴唇颤抖着,似乎想亲吻女儿的额头,却在距离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最终只是用指尖极其怜惜地、快速地碰了碰那冰凉的皮肤。
顾建明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壁灯下显得有些沉重。他沉默地凝视着女儿昏睡中依旧透着痛苦和疲惫的眉眼,目光沉沉,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震惊、沉重、一种迟来的、无措的父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懊悔。餐厅里嘉铭那声带着稚气的“快要死掉”,此刻在他脑中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心上。
“你……”他转向妻子,声音沙哑,“今晚……留在这里看着她。”
“我、我当然会!”张曼青立刻应道,在女儿床边坐下,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上,像一尊守护的雕像,目光片刻不离顾晓璇苍白的脸。
顾建明没再说什么,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被子里那几乎看不见起伏的纤弱轮廓,转身离开了房间。厚重的房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里面的一切。他没有立刻下楼,高大的身躯在门外走廊的阴影里停留了片刻,背脊挺得笔首,一只手却无意识地抬起,用力按了按眉心,仿佛要驱散那里积聚的沉重与疲惫。走廊尽头,嘉铭压抑的、委屈的抽噎声隐隐约约从保姆房的方向传来,更添了几分令人窒息的烦乱。
他最终没有走向哭声的方向,而是沉默地转身,独自走向了光线昏暗的书房。那扇门在他身后关上,也关住了门外所有的混乱和那个房间里沉沉昏睡、如同易碎琉璃的女儿。偌大的宅邸重新陷入一种紧绷的死寂,只有窗外不知疲倦的寒风,呜咽着刮过冰冷的窗棂,像一首无休止的挽歌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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