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冰墙之内

车子快速行驶在回家的路上。车窗外，路灯的光线飞快地向后掠过。顾晓璇缩在后座宽大的角落，整个人没什么力气。超市里嘈杂的人声、刺眼的灯光、小侄子嘉铭举着奶酪棒兴奋靠近的样子……这些画面在她脑子里乱糟糟地转，让她一阵阵犯恶心。妈妈张曼青就坐在她旁边，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但顾晓璇能感觉到妈妈也有些不安。妈妈几次想开口说什么，最后只是轻轻把手放在顾晓璇冰凉的手背上。顾晓璇的手指动了一下，但实在没力气把手抽回来。

车子安静地开进云栖苑别墅的地下车库。电梯无声地上行，门一开，管家王伯己经在门口等着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很职业化，但眼神飞快地在顾晓璇苍白得像纸的脸上扫了一下。

“夫人，小姐。”

“王伯，马上叫李医生过来一趟。”张曼青的声音有点紧，她几乎是半扶着顾晓璇往楼上走，“再让人煮点清淡的粥送上来。”

顾晓璇任由妈妈扶着，像个没有力气的人偶，回到了她那间又大又空、冷冰冰没什么人气的卧室。身体碰到柔软的床铺时，最后一点力气也耗尽了。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小的阴影，呼吸很轻，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

张曼青没有马上离开。她站在床边，看着女儿脆弱的样子，平时在商场上的那种强势劲儿不见了，脸上露出的是一个母亲纯粹的担心。她弯下腰，动作不太熟练地给顾晓璇掖好被角，手指不小心碰到女儿冰凉的脸颊，心里猛地一揪。她轻轻拿起顾晓璇放在枕头边的药盒，熟练地打开，仔细数了数里面剩下的药片，然后又轻轻放回原处。她的目光移到床头柜上，那里散着几本病历和一些检查报告单，边角都磨得有点卷了。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些纸片和那些苦药片，是女儿甩不掉的沉重包袱，也是她心里日夜悬着的一块大石头。她能给女儿最好的物质生活，却一点也分担不了她身体上的痛苦。

家庭医生李医生很快提着药箱来了。他低声问了问超市里发生的情况，又仔细给顾晓璇做了些基本检查。“主要是惊吓加上环境刺激，身体底子太弱，反应过度了。需要静养，按时吃药，千万不能再受刺激。”他低声向张曼青说明情况，开了一些帮助安神的药水。听到医生这么说，张曼青一首紧绷的肩膀才稍微放松了一点点。

夜深了，别墅里彻底安静下来。张曼青轻轻推开女儿虚掩的房门，借着走廊里一点微弱的光线，看到床上的人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她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眼神复杂地看着黑暗中女儿模糊的身影。最后，她悄无声息地退出来，轻轻带上了门。客厅里，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幽幽的光，一大堆文件等着她处理。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坐下，手指在键盘上敲着，发出轻轻的嗒嗒声，但目光时不时会瞟向楼梯的方向。巨大的水晶吊灯照得客厅很亮堂，却驱不散这栋豪华房子里弥漫着的沉闷和孤单。

几百公里外的A市。

林深烦躁地把摊开的物理习题集合上，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窗外的夜色很浓，跟他现在的心情一样沉。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和顾晓璇的聊天界面，上面只有孤零零一个“嗯”字。顾晓璇那个黑色的头像，像块石头一样压在他心上。

班级小群里之前议论顾晓璇“富家女”的事己经没人提了，但王璐偷拍的那张模糊照片，豪车，VIP通道，还有她瘦削苍白的侧脸，却总是在他脑子里晃。那不是让人八卦的谈资，那是一个孤零零被送走的身影。她被迫扔掉心爱画具时的绝望，她坐在高铁车厢里的麻木，她回到那个冰冷大房子里的窒息感……这些画面不停地在他眼前闪过。

他拿起手机，手指悬在冰冷的屏幕上方。删了又写，写了一句：“到家了吗？还好吗？” 感觉太普通了，像随便问问。删掉。又写：“身体好点没？药吃了吗？” 又觉得像是在戳她的痛处。再删掉。手指停在那里好一会儿，输入框还是空的，映着他皱紧的眉头。那个冰冷的“嗯”字，像一道看不见的冰墙挡在中间。他怕自己的关心是多余的打扰，反而给她添负担。

手机屏幕的光照着他脸上明显的担忧和无力感。他最后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大拇指在发送键上方悬了半天，最终还是慢慢移开了。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的房间里固执地亮着，像他无法说出口的担心，过了很久，才不情愿地暗了下去。房间里重新被寂静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