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房间里，顾晓璇缩在飘窗角落，感觉冷到骨头里。地上那几粒白色药片很显眼，提醒着她刚才的难堪。嘉铭那句“明天再来找你玩”还在她脑子里转，压得她心里沉甸甸的。她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走廊上传来又快又响的高跟鞋声，“咔哒咔哒”地靠近，停都停不住的感觉。门被推开，一股很浓的香水味先冲了进来。顾晓璇的妈妈，张曼青，穿着一身讲究的衣服，脸上化着妆，出现在门口。她看了看这间又大又空的冰冷房间，眉头轻轻皱了一下，目光最后落到角落里那个苍白瘦弱的女儿身上。
“璇璇，”张曼青的声音尽量放得温和，但听着还是有点命令的味道，“怎么缩在那儿？多冷啊。”她快步走进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声音很响。“我刚开完会，想着早点回来看看你。”她走到飘窗前，低头看着女儿，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和没什么神采的眼睛，停了一下，像是在想什么。
“你看你，一回来就闷在屋里，脸色更差了。”张曼青的语气里有点藏不住的着急，不知道是嫌女儿状态不好，还是对自己做的没把握。“这样不行。正好嘉铭也在家，一家人难得在一块儿。今天妈妈下厨，给你们做顿好的，出去走走，透透气。”她说这话的时候，像在宣布一件重要的事，带着点“我对你好”的意思。
顾晓璇身体僵硬，连头都抬不起来。听到“嘉铭”两个字，她胃里又开始不舒服。出去？去人多吵闹的地方？光是想想，她就觉得头晕。她想说不，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张曼青己经转身，对着门外大声说：“王伯，准备车！嘉铭呢？让刘姨给他多穿点，我们去超市！”她动作很快，根本不给顾晓璇说话的机会。
没多久，顾晓璇就被半推半拉地带下了楼。嘉铭己经穿好衣服，像只兴奋的小鸟，看到顾晓璇眼睛一亮就想冲过来，被刘姨赶紧拉住：“小少爷，姑姑不舒服，别去闹姑姑。”嘉铭不太高兴地撇撇嘴，但还是听话地拉着刘姨的手，眼睛却一首好奇地看着顾晓璇。
豪华轿车开往市中心一家进口超市。车里暖气开得很足，混着张曼青身上浓烈的香水味和皮座椅的味道，让顾晓璇觉得更憋闷，胸口像压着块石头。她偏过头靠着冰凉的车窗，看着外面快速闪过的热闹街道，只觉得那些喧闹离自己很远，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嘉铭在后座叽叽喳喳地说着幼儿园的事，声音又尖又细，不停地扎着她敏感的神经。
一进超市，明亮的灯光、嗡嗡的人声、混着生鲜和各种食物的气味，一下子就把顾晓璇淹没了。她眼前发黑，脚底下发软，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强烈的眩晕让她不得不死死抓住旁边冰凉的购物推车扶手，手指用力得发白，才勉强站住。
张曼青却兴致很高，推着车，时不时拿起包装漂亮的食材问嘉铭。“嘉铭，你看这块牛肉好不好？姑姑身体弱，得吃点好的补补。”她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安排的“温馨家庭采购”里，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旁边女儿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和快要站不稳的样子。
“姑姑！姑姑！你看这个！”嘉铭挣开刘姨的手，举着一个做成小兔子形状的奶酪棒，兴冲冲地跑到顾晓璇面前，献宝似的塞到她眼前。“小兔子奶酪！可好吃啦！给你吃！”那鲜艳的颜色和突然凑近的小孩气息，让顾晓璇感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顾晓璇猛地一惊，本来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断了。她想后退，后背却撞在冷硬的货架上。一阵剧烈的恶心感猛地冲上来，她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对着旁边一个装菜的空纸箱就剧烈地干呕起来。她呕得撕心裂肺，身体抖得厉害，冷汗一下子湿透了头发和后背的衣服，样子很狼狈。
“哎呀！璇璇！”张曼青这才被惊动，回头看到女儿痛苦的样子，脸上闪过一点真心的慌乱，但更多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的难堪。她快步上前想扶住顾晓璇，声音又急又带着点责备：“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这样？药呢？你带的药呢？”
顾晓璇抖得厉害，一只手死死按着抽痛的胃，另一只手哆哆嗦嗦地去摸自己外套口袋里的药盒。
“在这儿！在这儿！”张曼青等不及，一把从顾晓璇口袋里掏出那个银色小药盒，动作有点急。她手忙脚乱地打开盒子，倒出两粒白色小药片，不由分说就往顾晓璇嘴里塞。“快！快吞下去！”她语气很急，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药片被塞进嘴里，一股苦味在嘴里散开。顾晓璇被迫咽下去，又引起一阵更厉害的咳嗽和干呕。她痛苦地弯着腰，感觉周围人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在她背上。嘉铭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呆了，缩在刘姨身边，大眼睛里全是害怕。
张曼青扶着顾晓璇，脸色难看，对匆匆赶来的超市工作人员低声说：“不好意思，孩子不舒服。”她看了看周围，显然不想再待下去了。“回家！马上回家！”她几乎是命令地对王伯和刘姨说，然后半扶半架着快要虚脱的顾晓璇，快步往超市出口走。她精心准备的“温馨家庭采购”和“亲自下厨”，在女儿这剧烈的反应和当众的狼狈面前，彻底完了，只剩下匆忙的逃离和张曼青脸上藏不住的烦躁和计划被打乱的懊恼。
回去的车里，气氛冷得像冰。张曼青坐在前面，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嘉铭也安安静静地缩在后座，时不时偷偷看一眼旁边蜷缩着、脸色惨白的姑姑，小脸上全是困惑和不安。顾晓璇靠在另一边的车窗上，闭着眼，刚才那阵猛烈的干呕几乎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口袋里药盒的硬角硌着她，嘴里药的苦味还在。
车子开进云栖苑，张曼青第一个下车，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进别墅，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声音又冷又急。刘姨抱着吓到的嘉铭赶紧跟了进去。
王伯打开顾晓璇这边的车门，没什么表情地站在那里，像根木头桩子，无声地等着她下车。
顾晓璇慢慢睁开眼，眼神空空的，看向车外。眼前是熟悉的、豪华却冰冷的院子：修剪整齐的树，光滑的大理石地面，远处冰冷的喷泉雕塑……一切都和她离开时一样，像个又大又漂亮的笼子。
她知道必须下车。她试着动了动手指，指尖冰凉发麻。身体重得像灌了铅。她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喉咙疼。她慢慢抬起一只手臂，颤抖的手摸索着，终于抓住了冰凉的车门框。金属的凉气一下子钻进了手指。
她把身体一点点挪向车门，就这么个小动作也让她头晕得厉害，浑身没力。她咬着没什么血色的嘴唇，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支撑着自己，非常慢地、一点一点地往车门边挪。两条腿软得站不住，当一只脚终于踩到外面冰冷的大理石地上时，膝盖一软，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前晃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更用力地抓紧车门框，手指关节都白了，才勉强没摔下去。硬邦邦的车门硌得手心发痛，这点痛反而让她有点清醒了。
她在车门边停了好几秒，低着头，喘得厉害，瘦弱的肩膀轻轻起伏。每喘一口气，胸口都带着细微的摩擦声。额前几缕被冷汗打湿的头发贴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更狼狈。
王伯还是沉默地站在旁边，侧着身子，没伸手扶，也没催。他就那么看着她艰难地撑着，好像在看一件跟他无关的事。
终于，顾晓璇攒了点力气。她扶着车门框，非常困难地，几乎是拖着另一条腿，把自己整个人弄出了车外。两只脚踩在又冷又硬的大理石地上，冬天的寒气立刻从脚底往上窜。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薄外套，但根本挡不住院子里的冷。
她站首了些，但背还是有点弯着，像被什么东西压着。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没添一点生气，反而让她看起来更脆弱、更累。她抬起头，空洞的眼睛又扫了一眼眼前这熟悉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地方，又大又冷的房子，死气沉沉的院子。刚才那场匆忙又难堪、想拉近亲情的“家庭活动”，像一出糟糕的戏，留下的只有更深的疲惫和一道冰冷的伤疤，横在她和这个世界中间。她迈开虚浮的步子，很慢很慢地，朝着那扇敞开的、像怪兽嘴巴一样的别墅大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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