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有点亮,灰白的光线没什么劲儿,勉强从出租屋洗得发白的旧窗帘透进来。光落在墙角堆着的纸箱、散乱的画纸和几本书上,影子模模糊糊的。屋子里空气不流通,飘着灰尘味,混着点没散掉的颜料和松节油味儿,底下还藏着股淡淡的药味,这味道好像粘在屋子里了。
顾晓璇缩在床角,薄被子拉到下巴,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眼睛很大,但没什么神,空空的。她就那么看着墙角那堆东西,她的画夹、颜料盒、几本翻旧的书、一小盒河边捡来的怪石头,还有个生锈的小铁盒,里面装着快磨秃的炭笔和几张皱巴巴、写满字或乱画的旧报纸。昨天小姨打电话,声音又冷又硬,像刀子:“只能带药,其他统统扔掉!”
“只能带药,其他统统扔掉!”
这句话在她脑子里来回响,像坏掉的录音机。每响一次,胸口就闷得喘不过气,喉咙也跟着发紧。那股熟悉的干痒又从喉咙深处爬上来。她死死咬住嘴唇里面,用尽力气才把冲到喉咙口的咳嗽压下去,憋得胸腔生疼。身体却控制不住地抖,连带着床板也发出轻微响声。手伸进枕头底下,摸到那个冰凉、硬邦邦的长塑料药盒,立刻紧紧抓住。只有这个药盒是实在的,带着它自己的苦味,是她的依靠,也是她这辈子都丢不开的包袱。
今天。就是今天。
那个总板着脸、像木头人的司机,今天会准时把车停在楼下。他会像搬一件行李,面无表情地把她的行李箱塞进后备箱,再把她塞进后座,送到a市车站,然后再送回那个冰冷的“家”。那里地板光得照人,家具很贵,就是没有一点暖和气儿。对她来说,那儿从来不是家,只是个更大、更憋闷的笼子,时时刻刻提醒她是个“病人”,是个“麻烦”。
她眼神扫过屋子。昨天收拾东西的样子又冒出来。身体没力气,心里也沉,她几乎是麻木地、胡乱地把几件常穿的衣服塞进行李箱。然后是最难受的。那些她真正在意的,陪她熬过很多个晚上的画具和书,还有那个装着炭笔和旧报纸、像藏着她一点小秘密的铁盒,都得挑出来,堆在墙角,等着被扔掉。每拿起一样,心里就揪一下,像自己把自己撕掉一块。最后一点力气也没了,她顺着冰凉的墙滑坐到地上,背靠着墙。眼前是塞得鼓鼓囊囊的行李箱,和墙角那堆被放弃的、属于“顾晓璇”而不是“病人”的东西。眼泪突然就下来了,没声音,顺着脸流,很快打湿了膝盖。那感觉不只是累,像有什么撑着她的东西,被硬生生抽走了,留下个空荡荡的洞。
还有林深。
手机屏幕早就黑了。不用看也知道,微信聊天框里最后就剩她发出去的那个孤零零的“嗯”字。那个字像块冰,砸在他们那点刚冒头、脆弱的联系上。昨天下午,看到那个黑头像发来的物理题照片,他字写得工整,思路清楚,她确实有那么一会儿,忘了喉咙难受和屋子冷。解那道题时,她甚至找出了旧报纸和秃炭笔,像做件要紧事。那是她少有的能完全专心、暂时忘了自己的时候。可他接着发来那句“好点没?”,那份小心又带着关心的语气,却像根刺,猛地扎到她最软的地方。先是慌,接着是尖锐的疼和更深的怕。她受不了别人这样对她好。这关心像面镜子,照出她的狼狈,她怕这关心背后是打探和可怜,更怕这关心最后也像别人一样,被她的病、她的冷、她的“怪”吓跑、厌烦。她经不起靠近了又失去。所以,几乎是本能地保护自己,她用那个最短、最冷、最硬的“嗯”字,像堵墙一样,把那条刚开的缝彻底封死了。
他会怎么想?大概觉得她真像学校里传的那样,又冷又怪,不讲理吧。也好。可能这样才对。她这种人,生下来就在暗处,本来就不该想着靠近太阳。林深那样的人,像正午的太阳,又亮又暖,身体好,未来也好。这样的人,离她近了,只会被她身上的冷和包袱拖累,最后也变得灰暗。她不配。
顾晓璇用力吸了口气,冷空气钻进气管,又引来一阵闷闷的咳嗽。她用手背擦掉脸上没干的泪,动作很慢,很费劲,像关节生了锈。她慢慢挪下床,光脚踩在冰凉的地上,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上来,她哆嗦了一下。走到墙角那堆被判了“死刑”的东西旁边,慢慢蹲下。手指有点抖,轻轻摸过画夹粗糙的表面,上面还沾着干掉的颜料点。她拿起一支炭笔,笔头都快磨平了,黑灰沾到手指上。就是这支笔,她在很多个睡不着的晚上,借着窗外路灯那点光,在旧报纸上乱画,想抓住点什么,对抗心里没边的孤单。也是这支笔,昨天下午,在回林深那道物理题的旧报纸上,留下了她难得专注的痕迹。
突然,楼下传来汽车熄火的声音。那声音在清早安静的老居民区里特别刺耳。
顾晓璇蹲着的身子猛地绷紧了,像拉满的弓。她一下子抬起头,那双空茫的眼睛死死盯住房门,好像能看穿门板。抓着那支秃炭笔的手指猛地攥紧,指关节都发白了,硬硬的炭笔硌得手心生疼。
来了。
接她走的人,到了。时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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