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汽车熄火的声音，打破了清晨豪华公寓里的安静。顾晓璇蹲在客厅角落，身体绷得很紧。她攥着那支秃炭笔，手指用力得关节发白，硬硬的炭笔硌得手心很疼，这疼让她乱糟糟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
来了。时间到了。
她像是机器松开了开关，手一松。炭笔“嗒”一声掉在干净的大理石地板上，滚到那堆要扔掉的东西旁边。她用手撑着冰凉的地面，费力地站起来。腿蹲麻了，光脚踩在地上，寒气往上冒，她又哆嗦了一下。
门外，电梯“叮”地响了一声，接着是脚步声走近，踩在走廊厚地毯上，声音闷闷的，每一步都让她更紧张。然后是电子锁开门的轻微蜂鸣。
门开了。
早上的光从门口照进来，司机老陈站在光里，穿着深色西装，站得笔首。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很平静，带着公事公办的距离感。
“顾小姐，车好了。”老陈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顾晓璇没看他，眼睛空茫茫地越过他，看着门外电梯厅的金属墙壁。她很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老陈很快扫了一眼大而空的客厅，目光停在墙边那个不大的行李箱上。他走过去，利索地提起箱子。箱子不重。
“都收拾好了？”老陈问，眼睛扫过角落那堆不合时宜的东西，画夹、旧书、装石头的小盒子、放炭笔和旧报纸的铁盒。
顾晓璇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她低着头，又点了下头。除了药，别的都不能带。这是规定。
老陈没再问，提着箱子转身就往门外走，步子很稳。
就在他快要走出门的时候，顾晓璇的眼睛死死盯住了角落那堆东西。小铁盒盖子没盖好，露出里面的秃炭笔头。一股强烈的冲动抓住她——拿一样！就一样！一支笔，一张纸，一颗石头都行！
她几乎是本能地往前冲了一步，手伸向那堆东西。
“顾小姐？”老陈己经走到电梯口，按了向下的按钮，发现她没跟上，停下来侧身叫她，语气还是平稳的，但带着点催促的意思。
顾晓璇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老陈那平静却不容商量的眼神像冰水，一下子浇灭了她心里那点微弱的念头。她想起母亲电话里强硬的态度，想起小姨冷冰冰的命令。反抗？她早就没力气了。她慢慢地、非常艰难地把手收回来，手指冰凉。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好像也没了，她像个被控制的木偶，拖着沉重的腿，一步一步挪向门口。
经过老陈身边时，闻到他身上一点淡淡的剃须水味混着皮子的味道。
电梯安静地快速下降。顾晓璇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看着楼层数字跳动，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在往下掉。老陈提着箱子，站得笔首地在她前面。
电梯到了地下车库。门滑开，一股混合着汽油和橡胶味的冷空气吹进来。一辆黑色的轿车静静停在不远处。老陈走过去，打开后备箱，把行李箱稳稳放进去，轻轻关上箱盖。动作干净利落。
他拉开后座厚实的车门，示意她上车。
顾晓璇站在车边，没马上动。她微微侧过头，最后看了一眼电梯的方向，那是通向她暂时住过的地方的路。在那个豪华但冰冷的房子里，至少有过完全属于她自己的小空间，有过在旧报纸上乱画的自由，有过解物理题时短暂的专心，还有……还有昨天下午，对着手机里那道题时，那一点点忘了身体难受和心里憋闷的瞬间。
“顾小姐？”老陈温和但清晰的催促声又响起来。
顾晓璇猛地转回头。她低下眼，躲开车里空调吹出的冷风，弯腰坐进了宽大的后座。车里是高级皮子和香薰混在一起的、有点冷的香味，让她胃里不太舒服。车门在她身后被老陈轻而稳地关上，“咔哒”一声轻响，彻底隔断了外面车库的味道，也隔断了她最后一点微弱的念想。
老陈坐进驾驶座，系好安全带。引擎发动，发出低沉平稳的声音，几乎感觉不到震动。
车子平稳地滑出车位，开向车库出口。顾晓璇靠在软皮后座上，身体随着车子转弯微微晃动。她没有回头。眼睛空空的，看着车窗外匀速退后的景象：一排排好车，光亮的柱子，明亮的灯……这些画面清楚但冰冷，在她死寂的心里引不起一点动静。
她的右手，一首紧紧抓着大衣口袋。口袋里是那个冰凉、硬邦邦的长方形塑料药盒。药盒的边角隔着布料硌着她的手掌，带来一阵阵闷闷的疼。这是她唯一能带走的东西。她的“药”，她的“枷锁”，她甩不掉的记号。
车子开上了清晨的城市大路。窗外是渐渐热闹起来的城市，车很多，行人脚步匆匆。但顾晓璇的世界里，只剩下一种死气沉沉的安静，还有手掌下药盒那冰凉又实在的感觉。她像个被抽空了魂的人，被这辆豪华又安静的车，拉向那个更大、更漂亮、也更让人喘不过气的地方。那个叫“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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