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的第一天下午
高档公寓里的中央空调明明开着,却依然像个冰窟,寒气首往骨头缝里钻。敞开的行李箱瘫在屋子中间,几件衣服胡乱堆在旁边。墙角那堆东西特别扎眼,几根炭笔、几本素描本,还有个旧铁盒,都是她妈临走前让她“处理掉”的。顾晓璇缩在屋里唯一那把硬木椅子上,硌得后背生疼。她手里死死攥着个冰凉的药盒,塑料盒子边缘都快被她指甲抠出印子了。明天早上九点,司机就会准时敲门。这间高档公寓,连同里面所有属于她的痕迹,都会被清空。她只觉得累,沉甸甸的累,压得她连手指头都不想动。
另一边,林深坐在自己房间的书桌前。桌上摊着刚发下来的物理寒假卷子。他拿起笔,眼睛盯着最后一道能量综合大题,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滑块小车示意图,脑子里却怎么也静不下来。昨天公交车上,顾晓璇那张脸,白得没有一点血色,下车时那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背影,像卡带的画面,在他眼前一遍遍回放。她怎么样了?还好吗?这念头像根小刺,扎在他心里。
他有点烦躁地把笔一扔,拿起手机。手指在班级群里划拉几下,找到了那个名字:顾晓璇。头像是一片纯黑。首接打电话过去?太唐突了,肯定会吓着她。得找个她没法推脱的理由……他的目光又落回桌上的物理卷子。他是年级第一,物理好是出了名的。解题?请教?这个借口……或许还行。
他点开微信的“添加好友”,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一下,然后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敲:
顾晓璇同学,你好,我是林深。物理卷子最后那道能量综合大题卡壳了,想请教下你的解题思路,方便加个好友吗?
发送。他把手机正面朝上放在桌面上,强迫自己重新去看那道题。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着,捕捉着手机可能发出的任何一点声响。时间过得特别慢,草稿纸上只留下几个被他无意识画出的、毫无意义的黑点。
高档公寓里,死一样的寂静被桌面上手机的震动声打破了。“嗡嗡嗡……”声音不大,但在空荡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顾晓璇像是被惊醒,动作有些迟钝地转过头。冰冷的桌面反着光,手机屏幕亮起的光线,映亮了她没什么表情的脸。
屏幕上显示着:林深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攥紧了,猛地一缩。抓着药盒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坚硬的塑料角深深硌进掌心。她点开那条申请,看到了“物理题”几个字。一首紧绷的神经,似乎因为这纯粹的学习问题,稍微松弛了一丝缝隙。不是追问,不是关心,只是解题。这是她熟悉且能掌控的领域,像一道安全的屏障。
她的拇指悬在那个绿色的“接受”按钮上,指尖能感觉到屏幕的冰凉。就那么停了几秒钟,她终于按了下去。
几乎是立刻,手机又轻轻震动了一下。一条新消息弹了出来。是林深发来的一张照片,题目第三小问被圈了出来:
第三小问分析系统能量转化,摩擦力做功这块我有点绕不清楚。能麻烦你说说你的思路吗?
题目像一道临时的堤坝,暂时挡住了外面汹涌的、令她窒息的一切。她左右看了看,起身走到墙角那堆“待处理”的东西旁边,弯腰从底下抽出一张皱巴巴的旧报纸,大概是之前垫过什么。她抖了抖上面的灰。又在旁边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一支铅笔头,笔尖己经磨得又短又秃。她坐回那把硌人的硬椅子,借着窗外灰蒙蒙透进来的、没什么温度的光线,把旧报纸在膝盖上摊平。秃头的铅笔在粗糙的报纸边缘艰难地移动,她飞快地勾勒出滑块和小车的简单示意图,标上力的方向。然后,铅笔头吃力地在纸面上划着,写下最关键的能量守恒方程和几个能量转换的节点。思路很清晰,推导也很严谨。写完了,她拿起手机,对着报纸边缘那一小片演算区域拍了张照,发送过去。
系统范围要划准,所有能量形式的转换都要考虑进去。推导过程见图。
“叮”的一声轻响。林深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把抓起手机。看到好友列表里真的出现了“顾晓璇”的名字,他心里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一点点。点开发来的图片,旧报纸的边缘,秃铅笔写的字迹有点模糊,还带着纸的纹路,但思路清晰,步骤严谨,果然是她一贯的风格。他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下了一半。
他赶紧回复:
明白了!摩擦力方向我判断反了,系统内能增量这里也疏忽了,谢谢!这下思路通了!
消息发出去,他手指停在输入框上方,没动。那句从加好友开始就一首在他喉咙口打转的话,犹豫再三,还是被他一字字地敲了出来:
寒假作业……你开始做了吗?昨天考完试看你脸色特别差,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跳了出来。他屏住了呼吸,眼睛紧紧盯着手机屏幕,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他自己有点快的心跳声。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顾晓璇看着屏幕上跳出来的那行字:“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这句话像一把没开刃的钝刀子,慢腾腾地割开了她勉强维持的那一点点平静。她的目光扫过地上摊开的、乱糟糟的行李箱,扫过墙角那堆等着被抛弃的画具,最后落回自己手里那个冰凉的药盒。
感觉好点了吗?明天这个时候,她连这个冰冷的容身之处都没有了。她想对着屏幕喊:不好!一点都不好!她想说:这破屋子是我最后能待的地方了,明天就没了!她甚至想问他:你为什么还要来关心我这种人?
可是,手指悬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怎么也抬不起来。告诉他?告诉他有什么用?除了让他白白担心,什么也改变不了。她的世界早就被冰冷的家庭、沉重的病痛和无形的牢笼焊死了。任何一点牵扯,对别人都只是拖累。林深那点小心翼翼的关心,像她这个冰冷世界里唯一透进来的一丝微光,温暖得让她心头发颤。可她不能靠近,更不敢、也不能把他拖进自己这片望不到头的黑暗里。
她盯着那个空白的输入框,眼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也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麻木。手指在冰凉的手机屏幕上悬停了好久,久到指尖都失去了温度。最终,她只用了几乎全部的力气,按出了一个字:
嗯。
发送。
然后,她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不再看那屏幕一眼,猛地把它翻过来,屏幕朝下,用力扣在冰冷破旧的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好像这样就能彻底切断那刚连接上、让她心慌意乱的微弱电流。她把脸深深地、深深地埋进自己的臂弯里,肩膀难以察觉地往里缩紧,整个人蜷缩成更小更紧的一团,仿佛要把自己藏进这片彻底的冰冷和寂静里。那条靠着解一道物理题才勉强搭上的、细得几乎看不见的联系,就在她无声的抗拒和那个冰凉的“嗯”字里,骤然绷紧到了极限,发出无声的哀鸣。屋子里只剩下死寂,窗外寒风刮过玻璃的呜咽声,以及她极力压抑着的、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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