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回家

公交车在路口停下，林深和赵磊下了车。赵磊跟林深开了两句玩笑，挥挥手走了。冬天的风刮在脸上，有点冷，也把刚才车上的那点热闹劲儿吹散了。林深把外套拉链拉到顶，踩着冻得硬邦邦的人行道往家走，可脑子里还想着刚才车上坐他旁边的顾晓璇。

她抱着书包，额头靠着冰凉的车窗玻璃，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瘦瘦小小的。她揣在口袋里的手，是不是不舒服想拿药？还有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药味……他悄悄放回去的那半截炭笔，她看到了吗？卷子里夹着的那些难题题号，她做了没有？这些小事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让他有点静不下心。他有点烦，抬脚踢开路边一颗小石子，石子“嗒”地一声撞在路牙子上。

推开家门，饭菜的香味混着爸妈说话的声音和电视新闻声一块涌过来。妈妈在厨房喊：“林深回来啦？洗手吃饭！”这平时听着挺亲切的声音，今天不知怎么，感觉有点远，有点模糊。他应了一声，换了鞋，把沉甸甸的书包往玄关地上一丢。走进自己房间，开了灯，书桌上的复习资料和卷子还摊开着，跟他出门时一样。他拉开椅子坐下，眼睛忍不住瞟向桌角。那里放着个透明的小塑料袋，里面是半截他捡到、后来又偷偷放回顾晓璇那儿的炭笔。他手指头无意识地捏了捏那个袋子。窗外邻居家小孩在楼下玩闹的笑声传进来，反而显得他屋里特别安静，心里空空的。他拿起一本物理习题册，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顾晓璇在车上那苍白的脸，还有那种好像把自己关起来的感觉，老在他眼前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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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叮”一声到了顶层。顾晓璇拿出钥匙，打开了这套租在市中心高档公寓顶层的房子大门。房子很大，有三层，但现在里面黑漆漆的。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晚上的灯光，亮着，但感觉很远，没什么热气。一股带着点回音的冷风迎面吹来，里面还混着一点消毒水和药片的味道。她关上门，“砰”的一声闷响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响了一下，然后就剩下更深的安静。她背靠着冰凉结实的木门，闭了闭眼，想把妈妈电话里那种非听她不可的命令感挡在门外，但那种被硬逼着的憋闷感，还是缠着她。

这大房子是爸妈给她租的，说这里环境好、安全、对她身体好。租金很贵，爸妈首接付的。家具电器什么都是现成的，还有阿姨定期来打扫。但对顾晓璇来说，这里就是个更大点、更高级的笼子。爸妈定期送来的那些“补品”和新衣服，她都不用。她自己用攒的钱买最普通的生活用品。大大的客厅空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她平时就只待在三楼那个最小的房间里，那房间带个小露台。

她慢吞吞地走上三楼。推开自己那个小房间的门，里面东西很少：一张窄窄的单人床，一张旧书桌，一把椅子，墙角还堆着几箱没开封的、爸妈硬塞给她的东西。她看着房间中间那个打开了一半的行李箱。那是上次妈妈来的时候留下的，里面塞满了她根本不会穿的贵衣服和包装得很漂亮的补品。妈妈总说家里条件更好，有保姆照顾方便，可那个在半山腰、保安很多的豪华家，对她来说，只有更大更冷的房间，和更多带着打量、同情或者好奇的眼光。

她走过去，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把手伸进行李箱，抓起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软和衣服，胡乱地揉成一团，使劲塞到箱子角落里，把原本的整齐弄得一团乱。好像这样，就能稍微反抗一下那股硬要她听话的力量。

“画画吧……”她小声对自己说，像找个地方躲一躲。她走到窗边的旧书桌前，拉开抽屉找画画的铅笔。可当她拿起一根削好的炭笔时，手指头就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抖得不厉害，但能看出来。笔尖在粗糙的素描纸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没什么力气的线。她不甘心，使劲握紧手指，指关节都捏得发白了，想把那抖动压下去。但抖就是停不下来。画出来的线还是歪的、乱的。一股特别强烈的失败感猛地冲上来，她松开手，炭笔“啪嗒”掉在纸上，滚到了桌子角。

就在这时，刺耳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在这空荡荡的大房子里显得特别吵。屏幕上跳着“妈妈”两个字。她盯着那名字，手指冰凉，任由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自己停了。可安静了还不到十秒钟，手机屏幕又亮了，铃声再次尖利地响起来，一副非找到她不可的样子。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吸进去有点扎肺。手指划过屏幕接了电话，传来的却不是妈妈的声音。

“璇璇啊？我是小姨！”电话那头是妈妈的妹妹，声音挺大，但语气很强硬，“你妈刚给我打电话，急死了，说你电话老不接！你这孩子，一个人留在A市过年算怎么回事？多孤单，多让人操心啊！听小姨的，赶紧收拾东西！票都给你订好了，后天上午十点的高铁，商务座！你爸交代了，让司机后天早上九点整准时到你楼下接你去车站！你妈在家都安排好了，王医生也约了时间，回家住着方便，人多也热闹点，对你身体好……”

小姨的话又快又急，一句接一句，把她所有想说的话都堵了回去。连司机几点来接都定得死死的。顾晓璇拿着手机，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小姨还在那头不停地说着家里的安排和回家的好处，最后特别强调：“你妈专门说了，让你把该吃的药都带好，一样别落下！家里啥都不缺，你自己在租屋买的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就别带了，该扔扔，该送人送人！行了行了，就这么定了！后天见啊璇璇！”

电话断了，“嘟嘟”的忙音在空寂的房间里听得特别清楚。顾晓璇慢慢放下手机，感觉全身的力气一下子都没了。她缓缓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蜷缩起身子，两只胳膊紧紧抱住膝盖，好像这样能稍微好受一点点。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灯火亮堂堂的，却照不进这房间一点光。只有门缝底下透进来一道细细的、昏黄的走廊灯光，落在她脚边。那个被她弄乱的行李箱就摊在旁边。

她的目光没什么精神地在这冰冷的大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书桌一角。那里放着一个小小的透明塑料袋，里面是半截炭笔——那是林深“不小心”掉在那儿还给她的。一种说不出的累，还有那种挣不脱的、特别大的无力感，重重地压了下来。她把脸深深埋进自己的臂弯里，身体缩得更紧了。屋子里安静得吓人。最终，她还是得回去，回到那个地方。林深那些像不经意的小动作一样、轻轻的、不让她觉得有压力的关心，还没来得及在她那个冷冰冰的世界里留下点什么痕迹，就要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