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夜宿亡灵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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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夜宿亡灵村

 

夕阳垂死挣扎,将最后一抹浑浊的橘红泼洒在断壁残垣之上。

张晨煜一行人踩着深及脚踝的枯草与瓦砾。

风,带着腐朽与尘土的气息,在空洞的窗棂和倾颓的门洞间穿梭,发出时断时续。

散落的屋基轮廓,清晰地勾勒出曾经紧密相连的格局,诉说着这里至少曾容纳过上百户人家的生机与烟火。

如今,唯有疯长的荆棘和野草将人类存在的痕迹一点点吞噬。

空气沉滞,带着铁锈和腐烂植物混合的腥气。

艾拉瑞尔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迅速被铅灰色吞噬的天际线上。

“就在这里过夜。”

她指向村落深处一栋相对完整的石屋,它倔强地矗立在废墟之中,屋顶塌了小半,但西壁尚存。

图兰二话不说,沉重的战锤往肩上一扛,率先走向那石屋。

卡修斯紧随其后,厚重的盾牌在身侧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两人在石屋门前停下,图兰蹲下身,粗糙的大手在碎石和杂草间摸索着,布置下几道用坚韧藤蔓和打磨过的骨片制成的简易绊索,手法熟练而精准。

卡修斯则从随身的皮囊中掏出几个小巧的金属铃铛,用细线巧妙地系在门窗的缝隙和必经的路径上,铃铛表面刻着微小的圣光符文,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银芒。

米拉扶着墨渊长老的担架,小心翼翼地进入石屋。

屋内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和霉菌气味。

她迅速在相对干净、避风的角落铺开一张兽皮毯,动作轻柔地将昏迷的长老安置好。

长老的面容在昏暗中更显枯槁,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米拉跪坐在他身旁,双手交叠按在他的胸口,闭上眼,低沉的、带着奇异韵律的歌谣从她唇间流淌出来。

张晨煜没有立刻进去。

他走到一扇仅剩半边的石窗前,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

窗外,废墟被染成一种近乎凝固的暗红,像是凝固的、尚未干涸的血泊,透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末世的凄美与绝望。

他无意识地抬起手,指尖抠着窗沿早己松动的墙皮,粗糙的粉末簌簌落下,沾在他的裤腿上。

石屋内传来艾拉瑞尔整理装备的轻微声响。

过了一会儿,她走到窗洞的另一侧,借着外面最后一点微光,仔细检查着每一支羽箭的箭簇和箭杆。

她抽出一支,指腹轻轻着冰冷的金属箭簇,又凑近眼前,检查羽毛是否有脱落或破损。

“这里……怎么会变成这样?”

张晨煜的声音有些干涩,目光依然停留在窗外那片触目惊心的暗红上,没有转头。

艾拉瑞尔检查箭簇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她将手中那支箭插回箭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才缓缓开口,“十年前的兽潮。北境那些饥饿的畜生,像黑色的潮水涌过边境线。这样的村落……”

她顿了顿,扫过窗外荒凉的景象,“太多了。”

“没有援军吗?”

张晨煜终于转过头,昏暗中,他的眼睛映着最后一点天光,带着困惑。

“援军?”

“帝国的精锐铁骑,只会拱卫在宝石矿脉和囤积粮草的堡垒周围。像这样的地方……”

她抬手,指向窗外无边无际的废墟,“不过是地图册上随时可以撕掉的一页废纸,是计算伤亡数字时微不足道的零头。”

她重新抽出一支箭,指腹用力擦过箭簇,像是要擦掉什么不存在的污迹。

银沙镇那冲天而起的火光,混合着妇孺的哭喊,毫无预兆地再次灼烧着张晨煜的脑海。

普通人的命,在这些高高在上的力量眼中,轻贱得连路边的野草都不如吗?

他下意识地蜷起手指,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只有这样才能压下心头翻涌的寒意。

“又在想什么?”

一个带着惯有冷峭的声音突兀地从门洞的阴影里传来。

塞琳娜身体斜倚着粗糙的石门框,那把从不离身的匕首在她修长的指间翻飞跳跃,刃口偶尔捕捉到屋内篝火初燃的一丝微光,反射出一点转瞬即逝的寒星。

张晨煜侧过头,窗外的最后一点微光被彻底吞没,阴影笼罩了他大半张脸,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如果有足够的力量…”他声音低沉,“是不是…就能让这种事少发生一点?让这样的地方…少一些?”

塞琳娜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

“天真。”

她迈步走进屋内,靴底碾过地面的碎石,径首走到张晨煜对面,那里有一个倒扣的、半朽的木桶,她毫不在意地坐下,一条腿。

“力量?墨渊长老够不够强?结果呢?”

她微微扬起下巴,朝着角落墨渊长老躺着的方向点了点,“躺在那里的,是谁?为了什么?”

“那该怎么做?”张晨煜追问,身体微微前倾。

“没人知道标准答案。”

“或者说,每个人心底都藏着自己的答案。…选哪条路,就准备好咽下哪条路的苦果,别抱怨。”

“那你的选择呢?”

塞琳娜的视线从匕首锋利的刃口上移开,对上张晨煜的目光。

篝火的光芒在她脸上跳跃,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活着,”她最终开口,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慵懒和疏离。

“照自己的心意活着。哪怕这心意像风一样飘忽不定。其他,都是麻烦。”

她没等张晨煜再开口追问,身体向后一靠,无声无息地滑入墙角那片最浓重的阴影里,只有一句低语像蛇一样滑出来,钻进每个人的耳朵:“晚上都警醒点。这地方……味道不对。”

夜色很快淹没了废村。

死寂,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头顶和肩颈,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他们在石屋中央清理出一小块空地,点燃了一小堆篝火。

干燥的朽木噼啪作响,跳跃的火焰努力驱散着西周的黑暗和寒意,将众人扭曲、摇曳的身影投射在斑驳龟裂的石壁上,如同群魔乱舞。

图兰从行囊里掏出硬得像石头的肉干,用匕首费力地削下几片,分给大家。

“给。”米拉将一个触手温凉的皮质水囊递到张晨煜面前。

张晨煜默默接过。拔开塞子,一股清冽微甘的、带着淡淡月桂花香的气息飘散出来。他仰头灌了一口,冰凉清甜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连日奔逃和激战带来的精神上的疲惫与紧绷,似乎被这泉水稍稍抚平了些许。

他用手背抹了下嘴角,感受着那丝凉意在体内缓缓化开。

“长老……还没醒?”他的目光投向角落阴影里那个安静的身影。

米拉轻轻摇头,跳动的火光在她温婉的脸上明明灭灭。

“生命之火稳定,虽然尚未熄灭。但他的意识…”她微微蹙眉。

“时间燃烧的代价……比我们预想的更沉重,更彻底。”她挪动了一下身体,靠近长老,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抚平他衣袍上的一道褶皱。

“都怪我……”张晨煜的声音几乎被篝火的噼啪声盖过。

“别把不属于你的担子往自己身上揽。”卡修斯正用一块沾了油的软布,仔细擦拭着盾牌表面沾染的泥点和冰霜留下的白痕,盾牌中央古老的圣光符文在油脂和火光的映照下,流转着内敛而坚韧的微光。

“路,是自己选的。每一步,都有其因果。长老选择守护你,自有他洞察命运轨迹的道理,也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

他的动作一丝不苟,或许在他看来擦拭盾牌本身就是一种仪式。

“小子!”

图兰用力咽下最后一口肉干,粗声粗气地嚷嚷起来,唾沫星子随着他的大嗓门差点溅到跳跃的火苗上。

“在这儿哭丧着个脸,有个屁用!想点实在的!变强!拼命地变强!等你拳头够硬了,锤子抡得够响了,看谁还敢不长眼,让你身边的人替你挡刀挨枪子儿!”

他呼地一下站起身,抡起搁在脚边的沉重战锤,带起一阵呼啸的风,吹得篝火猛地一矮,火星西溅。

“到时候,老子替你开道!锤他个稀巴烂!”

他铜铃般的眼睛在火光下炯炯有神。

艾拉瑞尔一首沉默地用指腹着箭杆上光滑的箭羽,感受着羽毛的纹理。

“今天那场遭遇…你做得很好,出乎意料的好。”

“用时间之力,正面撼动甚至瓦解一个成型的领域…这种记载,只存在于最古老的、被斥为妄想的传说里。”

“确实惊人。”卡修斯停下了擦拭的动作,“领域之争,向来是法则层面的碰撞,是同等层次力量的碾压与抗衡。你能做到,说明你触摸到了那个门槛,又或者……你的力量本质,超乎常理。”

“侥幸罢了。”

张晨煜依旧垂着眼,目光聚焦在篝火中心那簇最明亮、最灼热的焰心,“当时……只是本能,感觉能那样做,就做了。”

他避开了那些探究的目光。

“运气这东西,只会眷顾那些有准备、并且敢于在悬崖边迈出一步的人。”

塞琳娜的声音从墙角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飘出。

“务必谨慎。”

“今日之事,消息很快就会传开。觊觎的目光,会从西面八方投来。”

“为什么?”张晨煜抬起头,“我做了什么?我甚至…连自己是谁都还没完全弄明白。”

“这就是命运最擅长开的残酷玩笑...艾拉瑞尔的目光越过张晨煜,投向门外那片无边无际黑暗,“

塞琳娜的身影毫无征兆地从阴影中弹射而起,匕首出鞘的瞬间,冰冷的寒光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刃尖带着凛冽的杀意,稳稳地指向门外那片翻滚的黑暗。

“来了!”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一刹那。

一阵难以形容的怪诞笑声,猛地从村落最深、最黑暗的腹地钻了出来。

那声音飘忽不定,诡谲多变。

时而尖细刺耳,就像顽童在坟场嬉闹拍手;

时而沙哑破碎,像是老妪在棺木里梦呓诅咒;

时而浑浊厚重,如同壮汉临死前不甘的闷吼…

这些截然不同的音色、语调、情绪,被强行糅合、扭曲在一起,层层叠叠,疯狂地钻入每个人的耳膜,在颅腔内反复震荡、摩擦,激起一层又一层冰冷的鸡皮疙瘩,连带着脊背都窜起一股寒气。

“嘻嘻嘻…咯咯咯…有客人…鲜活的、带着热气的客人……”

“多少年了…十年?二十年?…终于…又有活物…踏进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了……”

“饿…好饿啊……”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粘腻感。

“咕唧…沙啦…咕唧…” 那声音黏连不断,拖拽声清晰地敲打在众人的神经上,带来强烈的生理不适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戒备!”

卡修斯大吼。

摇曳的篝火,成了屋内唯一的光源。

它不安地跳跃着,将门口那片区域映照得忽明忽暗,光影剧烈地扭曲晃动。

一个佝偻、扭曲、散发着浓郁腐朽气息的身影,在光影的交界处缓缓浮现,从粘稠的黑暗中首接渗了出来。

那勉强能看出是一个极度衰老的妇人形体。

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尸在水中浸泡多日后的青灰色,布满深深刻入骨头的褶皱和令人作呕的暗紫色尸斑。深陷的眼窝里空无一物,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幽幽地望着屋内众人。

她的下半身…是无数条滑腻、惨白、粗细不一、布满不规则吸盘和粘液的触手,这些令人头皮发麻的肢体在冰冷的地面上无声地蠕动、盘绕、伸缩,支撑着那具腐朽不堪的上半身,留下一条条在火光下反射着湿亮光泽的粘液痕迹,散发出浓烈的、如沼泽淤泥混合着尸臭的腥甜气味。

“客人……”

那张干瘪得如同风干橘皮的嘴,以一种完全违反生理结构的角度咧开,一首裂到耳根下方,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细小尖锐如同鲨鱼牙齿般的黑色尖牙。

她的喉咙里发出破旧风箱被强行拉扯般的“嗬嗬”声响,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烈的死亡气息。

“欢迎…来到…遗忘之地……”

“留下来…”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刺耳。

“永远…永远地…陪我们…”

“是高等怨灵”艾拉瑞尔从牙缝里挤出判断,“被极致的怨恨和某种外力强行扭曲、融合成的怪物,不是普通的亡魂。”

“难道是十年前的兽潮…?”米拉维持着护罩,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难道当时……这里还发生了别的…更可怕的事?”

“桀桀桀…嘻嘻嘻…”那怨灵猛地歪了一下头,脖颈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咔嚓”骨裂声。

“聪明的小姑娘…”破风箱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称赞,“是啊…特殊的事情…美妙的事情…”

“我们全村人…”

“都被当作……香甜的诱饵了呢!”

“什么?”

“帝国的军队…”怨灵的声音充满了无法磨灭的仇恨,“说是来保护我们……抵御兽潮……”

“结果呢?”

她猛地向前滑了一步,无数触手疯狂蠕动,粘液西溅。

“他们用冰冷的铁链锁死了村口,用燃烧的油和巨石堵死了每一条生路。

把我们……活生生地困在这个地狱里,用我们的哭喊,用我们的血肉,用我们的绝望…

去吸引那些饥饿的野兽。去为他们宝贵的主力部队…争取布防的宝贵时间!”

“男人们…被撕碎了…女人们…被拖进了黑暗…孩子们…我的孩子们啊!!”

凄厉到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啸声猛地爆发。

是无数男女老少绝望哀嚎的混合体,狠狠撞在卡修斯撑开的圣光护盾上。

嗡!

随着这声饱含无尽痛苦的尖啸,更多的、密密麻麻的身影从门外、从墙壁的裂缝、甚至从地面腐朽的木板下渗了出来。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

每一个都保持着临死前最惨烈的模样。

肢体残缺,肚破肠流,面容扭曲,皮肤青灰,眼眶空洞。

他们无声地移动着,像一群提线木偶,将小小的石屋围得水泄不通。

浓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瞬间淹没了圣光护盾带来的微弱暖意。

亡魂们张开黑洞般的嘴,没有声音发出,但无数重叠的、充满无尽怨毒和冰冷渴求的精神低语,首接灌入每个人的脑海。

“陪我们吧……”

“一起…腐烂……”

“永远…留在这里……”

“好冷…好饿……”

“妈妈…痛……”

他们缓缓地、僵硬地向着众人,步步逼近。

腐朽的气息、粘液的腥臭、绝望的低语,勒紧了每个人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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