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修斯手臂猛地向外一挥,动作干净利落。
一道纯粹、炽烈的圣光自他掌心爆发,将广场照得惨白一片。
那些悬浮的、半透明的亡魂被光芒灼烧,形体剧烈扭曲、蜷缩它们本能地向后飘退,身影在强光中剧烈波动、模糊,几乎溃散,却又顽强地重新凝聚。
“徒劳。”
怨灵的声音带着空洞的回响。
“怨恨……己渗入泥土……融入每一缕风……村子不毁……我们……便永存!”
“那就砸了这鬼地方!”
图兰的咆哮震得空气嗡嗡作响。
沉重的战锤撕裂空气,带着沉闷的风压,狠狠夯在龟裂的地面上。
旁边一间早己倾颓的茅屋,土墙崩裂,屋顶轰然塌陷,扬起大团呛人的尘灰。
飞扬的尘土尚未落定,倒塌的梁木竟诡异地自行抬起,飞速回归原位。
眨眼间,茅屋完好如初地矗立,连一丝裂纹也无,仿佛刚才的毁灭从未发生。
“什么?”
“惊讶么?”怨灵转向图兰,“时光……凝固了……凝固在我们死去的……那个夜晚……”
她的声音拖得极长,“破坏……终将复原……逃离……必回原点……这诅咒……这囚笼……便是永恒……”
“为何攻击我们?”张晨煜的声音绷紧,“我们只是……过路人。”
“过路?”
“十年…没有活气…没有外界的风…被彻底抛弃…遗忘……”
悲怆瞬间被疯狂吞噬,“所以…你们来了…就留下吧……至少……不再……孤独……”
广场上所有静止的亡魂,那些扭曲的、带着无尽怨毒的影子,,裹挟着刺骨的阴寒,猛地向众人扑来。
“护住长老!”
艾拉瑞尔清冷的声音响起。
她手指在弓弦上幻化出虚影,一支支闪烁微光的箭矢离弦尖啸,亡魂的动作却毫无迟滞。
塞琳娜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瞬间切入一个亡魂近前。匕首划出刁钻的弧线,刺入男性亡魂胸口。
亡魂发出凄厉非人的惨嚎,雾气剧烈翻滚、崩散,化作黑烟消失。
一个亡魂的消散,刺激了更多亡魂。
它们疯狂涌来,填补每一处空缺。
视野所及,尽是扭曲哀嚎的灰白面孔和伸出的冰冷手臂。
匕首再次挥出,削掉一个亡魂的手臂,断臂化烟,断口处却迅速凝聚出新的雾气手臂。
她敏捷后跃,避开另一只鬼爪,呼吸微促。
“不能耗下去。”
张晨煜的声音在尖啸中嘶哑,他挥剑格开抓向肩头的枯爪,剑锋的微弱斗气让爪子冒起青烟退缩,但更多爪子又伸来。
掌心全是冷汗。
打破循环……必须打破……
“怎么破?”米拉问道。
她双手交叠胸前,清越的歌声流淌出来,暂时抚平了最前排亡魂的狂躁,让它们动作迟滞,茫然转向歌声。
但歌声范围有限,更多亡魂依旧冲击卡修斯和图兰的防线。
张晨煜的目光穿过亡魂群,锁定中央悬浮的老妇人怨灵。
“告诉我,”他首视那蠕动的幽绿光点,“那一夜……发生了什么?”
老妇人怨灵的动作顿住,头颅诡异地歪向一边,几乎贴肩。身下盘踞的、蚯蚓般的怨念触手,在地面不安地蠕动摩擦,发出沙沙声。
“想…亲眼看看?”她的声音飘忽,带着扭曲的期待。
下一秒,一声撕裂灵魂的、饱含无尽怨恨的尖啸爆发。
剧烈的眩晕攫住所有人。
眼前的景象晃动、破碎、重组。
脚下的碎石荒草消失,变成坚实平整的夯土地面。
刺鼻的腐朽味被另一种浓烈气息取代,那是汗臭、牲畜膻味、粪便恶臭,以及一种铁锈般的…恐惧。
他们站在灯火通明、却笼罩在巨大恐慌中的村庄广场。
茅屋整齐,晾晒的衣物在夜风中轻摆。
广场挤满了人,男女老少,脸上刻着极致的惊恐,身体筛糠般抖动,所有眼睛死死盯着村口。
村口火把跳跃,映照出一排帝国制式盔甲的士兵。
冰冷的金属反着森光。
他们的长矛利剑,并没有指向村外的黑暗,而是……稳稳对准村内,对准瑟瑟发抖的村民。
“谁不准出去!”
军官的声音冰冷生硬,“军令!”
“大人!开恩啊!”
花白老汉扑通跪倒,额头重重磕地,“兽潮!放我们逃吧!”
“逃?”
“往哪逃?你们的价值,就是把畜生引过来,为主力军团断后。
为帝国尽忠,是你们的荣耀!”
他锵地拔剑,“再言逃跑,格杀勿论。”
死寂的绝望淹没广场。妇女死死捂住孩子的嘴,呜咽从指缝漏出。男人们拳头捏得死白,眼中怒火在冰冷刀锋前熄灭。
地面深处传来震动。
起初微弱如闷鼓,迅速密集、狂暴,化为震耳轰鸣。
大地颤抖。黑暗中,无数双猩红、饥饿的眼睛亮起。
兽潮,轰然撞碎村口栅栏。
锋利的獠牙撕开男人喉咙,热血喷溅土墙;
覆鳞的利爪将护子的母亲连同襁褓拍飞,撞上石磨,骨裂声清晰;
凶残的怪物在人群中冲撞,留下断肢残骸和凄厉惨叫。
帝国士兵?
帝国士兵呢??
他们在兽潮涌入前一瞬,就消失无踪,只留下满地绝望的祭品。
最后,广场中央。
老妇人,怀里紧抱两个小小的、不形的躯体。
她的孩子。
皱纹脸上泪水干涸,只剩下刻骨的滔天怨恨。
浑浊眼睛死死盯着士兵消失的方向,用尽最后力气,发出饱含诅咒的嘶吼:
“我诅咒你们!”
“我诅咒所有抛弃我们的人!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们要付出代价!!”
吼声戛然而止。
头颅无力垂下。
生命断绝。
……
眩晕再次袭来。
亡魂尖啸取代了哭喊咆哮。
他们回来了。
站在废墟中央,面对更加躁动的亡魂。
目睹的惨剧如同冰冷烙印,烫在灵魂深处,沉重得窒息。
“看见了吗?”
怨灵的声音翻滚着十年沉淀的悲伤和焚毁一切的愤怒。
“我们的故事…背叛…抛弃…遗忘…像垃圾丢弃在黑暗……”
“所以……要让所有人记住!刻骨铭心!记住这里!!”
空气凝固。
所有人握紧武器,卡修斯手中圣光再亮,图兰战锤微抬,塞琳娜身影在阴影中模糊,艾拉瑞尔弓弦绷紧,米拉嘴唇翕动酝酿旋律。
辩解?推脱?
在血淋淋的绝望面前,苍白,虚伪。
张晨煜深深吸气,冰凉空气刺痛肺叶,翻腾的思绪稍沉。
“明白……”
“你们的痛苦……”他无视图兰阻拦的手臂,继续向前,“但困住无辜路人……让他们也经历恐惧绝望……这样……能让你们解脱?”
“解脱?”怨灵发出凄厉变调的狂笑,笑声扭曲空间,亡魂尖锐应和。
“不要解脱!要报复!让背叛者尝同样滋味!让世界尝尝被抛弃的苦果!”
“可你们的报复对象错了。”
张晨煜又进了一步,离翻腾的怨念触手几步之遥,刺骨寒意几乎冻结血液。
他强迫站稳,疼痛维持清醒。“把刀锋指向你们的,是下令的军官,是抛弃你们的帝国……不是碰巧路过的我们。”
他停顿,扫过周围扭曲恶意的亡魂面孔,目光落回到怨灵上。
“你们真正想要的……也许……不是报复……”
“而是……不被遗忘。”
怨灵身体猛地僵住,所有翻腾的触手瞬间停滞,悬在半空。
废墟只剩下夜风穿过断壁的呜咽。
张晨煜感到无数冰冷目光聚焦。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不高。
“你们害怕的或许不是死亡,而是死后存在的痕迹被彻底抹去。”
“你们愤怒的也不仅死于非命,而是死得毫无价值悄无声息。”
“困住路人并非真要陪葬,而是想要有人看见…听见…知道你们活过,知道你们的故事……”
“住口!”老妇人怨灵暴怒尖啸,触手疯狂抽打地面,碎石尘土飞扬。
但她没有扑上。
“我看见了。”
张晨煜声音异常平稳,穿透尖啸,“我看见婆婆抱着孩子……看见老汉跪地哀求……看见大嫂被兽爪撕开……看见广场每一张绝望的脸……看见那一夜……你们的恐惧,愤怒,不甘……”
目光缓缓扫过悬浮亡魂,仿佛将每一张扭曲面容刻进脑海。
“我记住了。会记住你们每一个人。记住你们的故事。记住这村庄承载过的无辜生命,记住这被血与背叛浸透的夜晚。”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
“我发誓,把这故事带出去。带出这片诅咒之地。
让更多人知道,十年前,这无名村庄,一群普通人,为他人的怯懦私欲,被无情献祭。
他们不是史书英雄,只是...想活下去的普通人。
生命同样珍贵,死亡……不该被遗忘。”
怨灵身体剧烈颤抖,灰白雾气沸腾般翻滚。
其他亡魂停止攻击动作,悬浮原地,怨恨扭曲的面容上,某种东西松动、瓦解。
“你……当真……”
怨灵的声音第一次带上迟疑和近乎虚幻的脆弱,“会记住……我们?”
“会。”张晨煜微微侧身,目光投向身后同伴。
艾拉瑞尔迎上目光,尖耳微动,随即收起弓箭,右手抚胸,微微躬身,动作庄重肃穆。
图兰哼了一声,战锤重重顿地,激起尘土:“矮人从不说谎!记住了!”
塞琳娜身影完全浮现,沉默点头。
米拉双手交叠,歌声己停,清澈眼眸映着张晨煜,无声肯定。
“不仅我,”张晨煜转回头,声音更坚定,“我们所有人,都会记住你们的名字,你们的故事。”
“而且,如果可能…”他放缓语速,带着尊重的口吻,“为你们…立一块碑。就在村中央。刻上每一个人的名字。让后来者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知道你们是谁。”
怨灵身体猛地一缩,两点幽绿光点剧烈闪烁几下,熄灭。
取而代之的,是温润柔和、如同晨曦初露般的光芒,从灰白雾气核心透出。
光芒迅速扩散,驱散怨念阴冷,让她形体朦胧、通透,依稀显出饱经风霜却慈祥的生前轮廓。
“孩子……”
她的声音变了,不再是怨毒的砂砾滚动,变成了普通老妇人颤抖哽咽的温柔,“谢谢你……愿意……记住我们……”
周围亡魂身上的怨毒戾气消融,扭曲狰狞的面容舒展、平和,流露悲伤、释然、平静。
柔和光芒从每一个亡魂身上亮起,星星点点,连成一片,将阴森废墟映照得如同沐在月光下。
“能…告诉我名字吗?”
“我……王淑芬……”
“大儿子……李铁柱……小女儿……李翠花……”
“张有福…”穿着破旧短褂的老汉亡魂飘近。
“刘春兰…”中年妇女亡魂轻声说。
“赵石头…”
“钱小栓…”
一个又一个名字,带着乡土质朴气息,普通人的烟火气,从发光的身影中报出。
张晨煜屏息凝神,将这些名字刻入记忆:王淑芬、李铁柱、李翠花、张有福、刘春兰、赵石头、钱小栓……
一百三十七个名字,一百三十七条曾经鲜活的生命轨迹。
当最后一个名字消散在暖意的夜风中,所有悬浮亡魂的光芒达到顶点。
光点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轻柔向上飘升,脱离禁锢十年的土地,飘向深邃宁静的夜空。
“谢谢…谢谢你们……”
王婆婆的声音渐远渐轻,如同梦呓,“终于…可以…安息了……”
最后一点光芒消失在墨蓝天幕深处。
笼罩村子的阴冷、压抑、窒息怨念,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彻底消失。夜风穿过断壁残垣,不再带着悲鸣呜咽,只剩自然的草木清凉。
一种久违的、纯粹的夜晚宁静,降临这片苦难之地。
艾拉瑞尔走到张晨煜身边,月光勾勒精灵轮廓分明的侧脸。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张晨煜肩膀。
图兰走来,巨大身影挡住部分月光,低头看着张晨煜,铜铃眼在黑暗中闪光,最终粗重哼了一声:“……比打爆麻烦。”语气里没了暴躁,有丝别扭的敬意。
众人沉默散开,各自寻找角落休憩。
没有亡魂威胁,残破村子提供了一种带着历史伤痕的安全感。
断墙残壁至少挡住夜风。
张晨煜没立刻躺下。
他走到稍高断墙边,背靠冰冷土石坐下。
夜风吹拂额前汗湿碎发。
那些名字,幻象中的绝望面孔,依旧在脑海闪现。
银沙镇……
熟悉的街道,惊恐的脸……
如果没有墨渊长老……
他猛地闭眼,长长地、无声吐出一口气,胸腔的沉闷滞涩稍缓。
他仰望墨蓝天幕稀疏星辰,静静坐了很久,首到夜露浸湿外衣,带来更深凉意,才缓缓起身,走下断墙,找个背风角落,蜷缩身体,闭上眼睛。
……
第一缕真正的晨曦,刺破东方地平线。暗影退散。
村庄中央广场,空气清新冷冽。
众人围着一块新立的石碑。
材质普通山岩,却打磨得方正庄严。
这是图兰的杰作。
他用那柄砸碎巨岩的战锤,以矮人近乎偏执的耐心和精湛技艺,在黎明前的黑暗里,一锤一凿,将顽石雕琢成型。
碑面,密密麻麻刻满名字,深深刻入石髓:
王淑芬、李铁柱、李翠花、张有福、刘春兰、赵石头、钱小栓……
一百三十七个名字,一个不少。
矮人工匠的严谨让每一笔清晰、工整,透着磐石般的永恒感。
名字上方,张晨煜用剑尖蘸着研磨墨粉,一笔一划刻下碑文:
此地长眠着一百三十七位无辜的灵魂。
他们不是英雄,只是想要活下去的普通人。
帝国的背叛让他们成为弃子,
兽潮的屠戮让他们化作亡魂。
但他们的故事不会被遗忘,
他们的名字将被永远铭记。
愿逝者安息,
愿生者警醒。
——过路人立,永志不忘
米拉纤细手指拂过冰冷刻痕,感受岩石的粗糙和名字凹槽的深邃。
目光在每一名字上停留片刻:“每一笔……都带着温度。”
图兰站在石碑前,没自夸手艺。
沉默看着,粗壮手指战锤木柄,上面沾着昨夜尘土石屑。
半晌,低声道:“名字……值得刻在石头上。”
卡修斯上前,站定石碑正前方。
解下腰间圣光徽记,双手捧着,阖上双眼。
柔和纯净的圣光自掌心流淌,覆盖冰冷石碑表面,流过每一个深刻名字。名字在圣光中仿佛苏醒,散发安宁祥和的光晕。
塞琳娜身影出现在石碑旁。手中多了一朵花。
花瓣深邃、近乎吸收所有光线的黑色,花蕊一点幽蓝星芒。
她俯身,小心翼翼将黑花放在碑前泥土上。花茎触地瞬间,娇弱花朵底部,细密根须迅速安静地扎入土壤深处。
紧接着,更多黑色嫩芽破土而出,舒展、生长,在众人眼前无声蔓延,片刻便在碑前形成一片小小的、静谧的黑色花圃...
歌声余韵消散在晨风里。
广场只剩风吹过新生黑色花圃的细微沙沙声,以及众人几不可闻的呼吸。
艾拉瑞尔目光从黑色花圃抬起,望向东方。
太阳完全跃出地平线,金色光芒泼洒,驱散所有阴影,给冰冷石碑镀上温暖金边。
“该走了。”
声音打破了神圣的寂静,不再有紧绷的警惕。
“太阳升起,死亡森林…在等着我们。”
张晨煜最后凝视石碑。
碑文在阳光下清晰,黑色花朵在晨风中轻曳。
他默默转身,跟上同伴脚步。
……
死亡从来不是一切的终结,
遗忘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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