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朝的盛夏,如同一只巨大的、被烧红的熔炉。天空是凝固的赤铜,纹丝不动,无情地向下倾泻着毒辣的烈焰,将千里沃野熬煮成一片绝望的焦土。龟裂的河床如同大地被撕裂的伤口,狰狞地敞开着,深不见底,无声地诉说着干涸的绝望。
田垄间,枯槁的禾苗在滚烫的热风中簌簌颤抖,发出细微的、濒死般的哀鸣,每一次摇曳都像是生命最后的抽搐。空气沉重而粘稠,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吸入灼热的沙砾,摩擦着肺腑,带来火辣辣的痛楚。
皇城午门外,象征着至高无上皇权的汉白玉石阶,此刻也被毒日头炙烤得扭曲变形,蒸腾起肉眼可见的热浪。踩上去,即便是隔着厚底的官靴,也能感受到那烙铁般的滚烫。沙尘被热风裹挟,形成浑浊的帷幕,在空旷的广场上翻滚、弥漫,带着一种末日般的窒息感。
阶下,两个身影如同雕塑般矗立在蒸腾的热浪中,承受着这天地熔炉的煎熬,静候着那足以决定无数人生死、也足以颠覆他们自身命运的旨意。
左边是李洲。一身玄铁重甲在烈日下反射出刺目、冰冷的光晕,与他此刻紧绷如铁的面容相得益彰。汗水顺着他刚毅的鬓角不断淌下,在冰冷的甲叶凹槽里积成小小的水洼,又被迅速蒸干,留下白色的盐渍。他站得笔首,如同他引以为傲的西境防线,只是那双鹰隼般的眼眸深处,锐利之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右手始终按在腰间佩刀的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身旁是陆狸。繁复华丽的宫装,满头珠翠在烈日下闪烁着炫目的金光,最显眼的莫过于那支赤金点翠的步摇,金丝缠绕的流苏随着她细微的喘息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而迷离的光晕。然而,这满身的富贵荣华,却丝毫掩不住她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惊惶与阴鸷。她捏着丝帕的手指骨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精致的妆容下,脸色隐隐发青,目光不时飞快地扫向那紧闭的、仿佛巨兽之口的朱红宫门,又迅速垂下,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虑。
“吱呀——呀——”
沉重的宫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缓缓向内开启,露出一片深邃的阴影。一个身影从门内的幽暗处踱步而出,倚在了朱漆鎏金、盘绕着威严蟠龙的廊柱旁。是萧玉。
她今日未着繁复宫装,只一身素白常服,衣料轻薄,在热风中微微拂动,衬得她面色愈发清冷如玉,与这灼热的天地格格不入。她似乎并未在意阶下两人灼灼的目光,视线虚虚地投向远方那片被旱魃蹂躏、焦渴呻吟的大地,一只素白的手无意识地抬起,指尖轻轻着左手腕间。宽大的袖口悄然滑落些许,隐约露出一抹深色的、振翅欲飞鸟形的刺青轮廓,在炽烈的阳光下若隐若现。
萧玉刻意压低、模仿着皇帝近侍特有的尖细腔调响起,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在滚烫的石阶上,带着刺骨的寒意穿透燥热的空气:
“李将军,陆大人——”
阶下两人身形同时一震,立刻躬身,屏息凝神,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
“尔等乃朕之心腹肱骨,”萧玉的声音毫无起伏,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三日内,将京畿十万石漕粮,全数运抵河西重灾区。解万民倒悬之苦。”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无形的冰锥,缓缓扫过李洲铁青紧绷的脸颊,掠过陆狸骤然失血、微微颤抖的嘴唇。那冰冷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陆狸发髻间那支随着她身体轻颤而不断摇晃的金步摇上,仿佛在掂量着那华美之下的分量。
“若有差池——”萧玉的声音陡然拔高,尾音拖长,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毫不掩饰的森然杀机。
话音未落!
“咚!”
一声沉闷的重响!陆狸双膝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筋骨,重重地磕在滚烫如烙铁般的汉白玉石阶上!额角瞬间被粗糙坚硬的石棱磕破,一缕殷红的血珠立刻渗出,蜿蜒滑过她苍白的面颊,滴落在炽热的石板上,发出轻微的“滋”响,瞬间化作一小团焦黑的印记,散发出淡淡的焦糊气味。
“臣等……”陆狸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几乎不成调子,额头死死抵着滚烫的石阶,不敢抬起半分,“定当万死不辞!肝……肝脑涂地!以报……以报君恩!”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带着极致的恐惧。
一旁的李洲却只是深深地躬下身,动作带着武将特有的、刻入骨髓的刚硬。他并未如陆狸般跪伏,而是在躬身行礼的瞬间,猛地抬起了头!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如刀锋,穿透蒸腾的热浪与弥漫的沙尘,精准无比地钉在萧玉的腰间——那里,一枚色泽温润、雕刻着玄鸟纹样的玉佩,正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
那玄鸟的形态,振翅的姿态,锐利的眼神……与他腕间刺青露出的那一角,竟有九分相似!
李洲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一丝极其复杂的震惊与难以言喻的冰冷寒意瞬间掠过眼底,如同毒蛇缠上心脏。那玉佩……是林崇!那个十年前搅动朝堂风云、最终身死族灭的辰龙卫统领林崇!他死后便不知所踪的贴身信物,怎会……怎会出现在永嘉公主身上?!
巨大的疑团和本能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死死盯着那枚晃动的玉佩,仿佛要将其看穿。
沉重的宫门在两人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门外灼人的阳光与门内那令人窒息的深寒。
廊柱的阴影里,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踱了出来,玄色劲装外罩同样墨色的披风,边缘还沾着未曾化尽的北境霜雪。顾北辰走到萧玉身侧,伸手替她拂去肩头飘落的尘埃,低沉的声音裹着长途奔波的沙哑:“玉儿,漕粮半数需从陆家旧仓调拨。李洲此人,狡诈如狐;陆狸贪婪似豺。此计风险太大,当真要冒险?”
萧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弧,转身将手覆在他掌心,素白指尖掠过紫檀案几上的火漆印信。阳光映亮她指上鎏金护甲,锋利的边缘泛着冷芒:“阿北辰,你看。”她展开西境防线布防图,朱砂圈出的私军标记如同一道道伤口,“李洲自负精通兵法,陆狸见利忘义。将他们捆在同一条破船上,面对十万漕粮和三日之期……”
她忽然轻笑出声,带着洞悉人心的凉薄:“他们只会互相猜忌,为了自保撕咬对方。这样的‘心腹’,不正是最好的诱饵?”
顾北辰的目光从地图移到她脸上,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北境带来的寒意与她身上的温热相抵,最终化作一声轻叹:“好,都依你。只是万事小心。”他抬手将她耳畔碎发别到耳后,指腹擦过她冰凉的耳垂,“若有异动,我定当护你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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