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客厅里那若有似无的注视和洗衣机低沉的嗡鸣。
属于苏钰的这方小空间,终于只剩下她自己。
房间很大,装修是简洁的冷色调,带着酒店套房般的疏离感。
巨大的衣柜镜映出她此刻的模样。
短发凌乱地滴着水珠,宽大的T恤掩盖了所有曲线。
眼神里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静的冷硬。
心累是真的。
但苏钰从不允许自己沉溺在这种情绪里太久。
她走到书桌前坐下,打开书包,拿出今天的作业。
圣洛斯的课程不轻松,即使是精英班,也充斥着大量的预习和习题。
对她而言,这些知识性的东西反而是最不需要耗费心神的。
逻辑清晰,步骤明确。
解题的过程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她纷乱的思绪得以暂时沉淀。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公式、定理、推导过程……她专注地书写着,速度很快,字迹带着一种锐利的工整。
时间在笔尖流淌,窗外的夜色越发深沉。
当最后一题解完,她放下笔,轻轻呼出一口气。
精神上的紧绷感似乎随着解题的专注而消散了一些。
然而,当大脑从高度集中的状态放松下来。
那些刻意压下的、关于这个世界的回忆,便如同潮水般重新涌上心头,更加汹涌。
原著。
这两个字像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她穿进了那本狗血的万人迷逆袭小说里,成了里面那个活不过三集的炮灰——苏钰。
一个被家族厌弃、被逼女扮男装、最终身份暴露、身败名裂、孤独死去的可怜虫。
关于“自己”的结局,她己经从原身的记忆碎片里拼凑得足够清晰。
那冰冷的浴缸,手腕上粉色的疤痕,苏珩锁门时那声残忍的“咔哒”,馊饭的味道,何青尖利的指甲……
这些记忆碎片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她所处的险境。
但关于这个世界更宏观的走向,关于那些关键人物的命运。
原身的记忆是模糊的、碎片化的。
一个挣扎在生存边缘的可怜虫,哪有心思去关注别人的故事?
她需要更清晰的地图。
苏钰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眼。
不是休息,而是调动起全部的记忆力。
努力去回忆那本匆匆翻过的、被她评价为“逻辑混乱、三观感人”的小说内容。
黑暗中,仿佛有泛黄的书页在意识深处缓缓翻开。
虞倾情,这是绝对的主角。
虞家大小姐,为了追求自由(或者纯粹觉得好玩?)女扮男装化名“虞轻”进入圣洛斯。
凭借着精心伪装的“天真烂漫”和“笨拙可爱”,她迅速吸引了原著F4的注意。
在校园里混得风生水起,成为当之无愧的万人迷。
阳光校草林屿是她的青梅竹马,温柔学霸沈清和欣赏她的“单纯”,痞帅校霸陆骁为她倾倒。
最终,她俘获了最高冷的贵公子傅景琛的心,成为人生赢家。
苏钰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
天真?笨拙?一个能周旋在数个顶级豪门继承人之间、最终精准拿下最大利益的人。
怎么可能真的天真?
那不过是她精心打磨的武器,用来满足自我和达成目的的工具罢了。
原著里的“苏钰”,就是被这位“天真”女主一杯水泼出了原形,成了她万人迷道路上微不足道的垫脚石。
苏家。
冷漠功利的家主苏恒,视她为污点。
刻薄恶毒的何青,虐待她的元凶。
还有……苏珩。那个名义上的“弟弟”,实际上的施虐者。
原著里对他的描写集中在前期如何折磨“苏钰”。
后期如何迷恋虞倾情,成为她忠实的舔狗和对付“苏钰”的帮凶之一。
最终结局?似乎是继承了苏家,继续过他纸醉金迷、视他人如草芥的大少爷生活。
苏珩迷恋虞倾情?
苏钰想起白天回廊里虞倾情泫然欲泣的脸和林屿的维护,又想起医务室里苏珩盯着自己手臂伤口时那扭曲兴奋的眼神……
一股强烈的违和感涌了上来。
现在的苏珩,那双银灰色的眼睛里,燃烧的分明是探究、掌控欲。
和一种近乎变态的对“苏钰”本人的兴趣。
对虞倾情?他似乎只有漠视和不耐烦。
剧情……己经开始偏离了吗?是因为她的到来?因为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揉捏的原主?
这个认知让苏钰心底微沉,却又隐隐生出一丝掌控感。
蝴蝶的翅膀己经扇动,未来,不再是那本小说可以完全框定的了。
然后,她的思绪,不可避免地飘向了客厅里的那个人。
顾引鹤。
关于他的章节,少得可怜。
印象里只有寥寥几笔,像水墨画里随意点染的留白。
——“圣洛斯学院最漂亮的存在,像个易碎的玻璃人偶。”
——“银发白瞳,美得不似真人,却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和死寂。”
——“虞倾情惊鸿一瞥,便念念不忘,视为心中最完美的白月光。”
——“但他对虞倾情的示好视若无睹,冷淡疏离得如同隔着一整个冰川。”
——“入学不久,便无声无息地退学了。”
——“再后来,便是他早逝的讣告传来。虞倾情惋惜了片刻,轻叹一声‘红颜薄命’,转头便投入了傅景琛温暖可靠的怀抱。”
早逝。
这两个字像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苏钰的脑海。
她猛地睁开眼,书桌上台灯的光线有些刺目。
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眼前浮现出顾引鹤的样子。
那头如霜雪般冰冷纯粹的银发。
那双空寂得仿佛映不出世间万物、却又深邃得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灰白色眼瞳。
那常年不见阳光、近乎透明的冷白皮肤。
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清冽中混合着极淡药味的独特气息……
易碎。琉璃人偶。病态苍白。死寂。
原著的描述,精准得令人心悸。
他退学了。
然后,死了。
时间点呢?原著没有细说,但应该就在这高中期间,或者刚退学不久。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苏钰胸腔里翻涌。
是怜悯吗?对着那样一个空寂冰冷、仿佛与世界隔着一层厚壁的存在?
不完全是。
更像是一种……物伤其类的冰冷共鸣。
在这个扭曲的故事里,她苏钰是开局不久就要死去的炮灰。
而顾引鹤,这个美得惊心动魄、背景似乎深不可测的存在。
也不过是作者笔下用来点缀女主“白月光情结”、渲染一丝悲剧氛围的……高级背景板。
他的存在和消亡,似乎只是为了证明女主魅力的广泛性。
和最终选择的“正确性”——傅景琛才是良配。
何其荒谬,又何其……冰冷。
苏钰的手指无意识地蜷起,指甲轻轻刮过光滑的桌面。
她想起白天走廊尽头,顾引鹤撑着黑伞,隔绝了冰冷的雨幕。
想起他递过来的药盒,那声清泠的“送药”。
想起他空寂的目光扫过自己手腕的纱布。
想起他最后那句轻飘飘的提醒:“这里的隔音……不太好。”
这个人,绝不像原著描述得那么简单,只是一个“漂亮的花瓶”、“早逝的背景板”。
他的敏锐近乎诡异。
他能闻到她身上残留的消毒水味,能注意到她刻意隐藏的伤痕。
他能让雨水避让,能在喧嚣中自成一方寂静。
他对虞倾情视若无物,却对她这个“苏家私生子”投来了超乎寻常的、冰冷的关注。
他为什么要提醒隔音不好?是警告?还是……某种暗示?
他看穿了吗?看穿了她最大的秘密?
这个念头让苏钰脊背瞬间窜过一丝寒意。
如果顾引鹤真的看穿了她的性别,以他的背景和能力,是巨大的风险,还是……
某种可以利用的契机。
风险远大于契机。
苏钰立刻掐灭了那点危险的念头。
未知等于危险。
顾引鹤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一个行走的、可能引爆的不稳定因素。
与他牵扯过深,只会让本就复杂的局面更加失控。
那么,他的结局呢?
原著里那冰冷的“早逝”二字,是否注定会发生。
苏钰的眉头深深锁起。
作为曾经的医生,尽管不热爱救死扶伤,但刻在骨子里的对生命体征的敏锐观察力无法磨灭。
顾引鹤的身体状况确实很差。
那近乎透明的苍白肤色,眼底不易察觉的淡淡青影,过于清瘦的体型。
还有那偶尔压抑的低咳……都指向他体内存在着某种消耗性的、严重的健康问题。
肺炎?旧疾?还是更麻烦的先天不足?
原著里只说他“病弱”,一笔带过。
但现实里,苏钰能看出,那是沉疴顽疾,绝非小事。
再结合他那种近乎与世界隔绝的空寂感……
那种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态度,是否也包含了对自身生命的漠视?
他就像一盏在寒风中摇曳的残烛,光芒虽然独特清冷,却随时可能熄灭。
“早逝”的结局,似乎并非空穴来风。
那么,她呢?
她这个“炮灰”的到来,会像影响苏珩一样,影响到顾引鹤的命运轨迹吗?
苏钰无法确定。
她只知道,自己不是救世主。
没有义务,也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去拯救一个背景复杂、心思难测的“背景板”。
她的目标清晰而艰难:
在苏家的虎视眈眈、虞倾情的潜在威胁、以及身份暴露的巨大风险中活下去。
摆脱枷锁,走向她为自己规划的未来——那条通往自由的道路。
顾引鹤的命运,是他自己的。她自顾不暇。
然而……心底那丝物伤其类的冰冷感,却挥之不去。
尤其是在寂静的深夜里,在回忆着那冰冷的“早逝”二字时。
“咳…咳咳……”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穿透了房门的隔音,清晰地传了进来。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撕扯般的沙哑和虚弱感,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苏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是顾引鹤。
那咳嗽声,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她在回忆中构建起的冰冷分析壁垒,将残酷的现实——
客厅里那个真实存在的、正在忍受病痛折磨的、可能注定“早逝”的少年——
硬生生拽到了她面前。
回忆中那冰冷的“讣告”二字,与现实里这压抑痛苦的咳嗽声,瞬间重叠。
她猛地攥紧了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台灯的光线在她清冷的眼眸中跳跃,映照出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波澜。
有对那咳嗽声本能的职业性关注,有对那“早逝”结局的冰冷认知,有对自己处境的警惕。
还有一种更深沉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被命运嘲弄的荒诞感。
书页上的文字是死的,是冰冷的预言。
而门外的咳嗽声,是活的,是滚烫的、痛苦的现实。
她静静地坐着,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口,和攥紧的拳头,泄露着内心并不平静的风暴。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
宿舍里,只有咳嗽声断断续续,和她房间里,一片死寂的沉默。
无形的迷雾,裹挟着冰冷的命运预言和滚烫的生命痛楚。
在这个夜晚,无声地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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