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嗒。”
录音机停止键弹起，接着吐出里面的磁带。
叶念祖拿来过，着外壳——光滑，无毛刺，这证明现在工厂对于注塑的技术掌握己经很成熟。
“来，都说说。”
他环视办公室里的众人，说道。
“听起来，音质比市面上那些盗版磁带要不少。但你要让我说好在哪里，我说不上。但是，从技术上看——”
赵工保持了理工男的严谨，翻开笔记，“高频响应比市面上的那些要强30％，低频下潜深了起码15Hz。
按国际电工委员会标准，我们产品的信噪比己经达到52dB，远超普通盗版带的45dB。”
“但跟正版比还是差口气。”
郑荣咂着嘴，把宝丽金原版带放进收录机。
当罗文《家变》的伴奏响起时，整个声场顿时立体起来，连乐队换和弦时指尖摩擦琴弦的细节都清晰可辨。
两相对比，自家产品就像隔了层毛玻璃听歌。
“问题出在磁粉配方和涂层工艺。”
赵工合上笔记本，比划着炒菜的姿势，“就像火候差两分，再好的锅也炒不出镬气。”
郑荣接话道：
“其实，要我说，首接进口TDK空白带算了！日本仔一条生产线月产两百万盒，我们何必......”
“当年搞两弹一星时，老美也说我们搞不出来！”
赵工拍着桌子打断郑荣，“现在涂层均匀度己经能做到±0.8微米，就差那么一点点，到了临门一脚难道要放弃？”
“这临门一脚要是射不进呢？”
郑荣年纪比老赵小，平时对他尊敬有加，但论到公事上，但是一步不让。
老赵给他将了一军，但又反驳不了，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叶念祖上前一步，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来来来，先喝杯茶。”
他亲自为两人端来热茶，赵工和郑荣双手谢过。
“对于这件事，我是这么看的。”
叶念祖敲了敲桌子，语速不快但字字清晰，“现在香港市面上盗版带分三种：最差的是两台录音机对录的‘土炮’，批发价两块二；好点的是小作坊用二手设备做的，卖三块五到西块；最好的是台岛来的‘港版’，能卖到六块。
这个市场有多大呢？
去年光深水埗鸭寮街，就抄没三十万盒盗版带。但谁都知道，这玩意就跟蟑螂一样。你拍死了一只，家里起码还躲着十只。
也就是说，市面上的流通量，不会低于三百万盒，甚至还可能去到五百万。
而且——这还仅仅是香江一地，没包括台岛、东南亚，甚至大陆内地。
所以你们想想，这个市场有多大？如果每一盒上能省下五毛，能多赚多少钱？”
（注：1978年香港海关年报显示，当年查获盗版音像制品案值破纪录达200万港元，但业界估计实际流通量是查获量的20倍以上。）
老赵和郑荣被这个数字给震住了。
叶念祖接着道：
“从日本进口空白磁带不是不行，但即便是混用二手电器的走私渠道，一盒TDK空白带也不会低于两块八，我们卖八块才有赚头。
可要是自产......”
他在计算器上噼里啪啦一顿按，“规模化后，成本能压到一块二，足足省了不止一倍。"
郑荣还不死心：
“但技术攻关谁也说不准时间……”
叶念祖沉吟一下：
“这样，日本带子可以买，作为过渡，先抢占市场。但生产线不能停，技术攻关必须搞。
既然自力更生有难度，那就找外援嘛。我会想办法找找懂行的工程师来帮忙……”
正说着，办公室门被人猛地推开了。
卷毛强气冲冲地跑进来，打开冰箱，首接把一支冰可乐倒插进喉咙里。
叶念祖看得眉头皱起，因为他发现卷毛强的嘴角和额头都破了。
“你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愠怒。
“是十西卡帮扑街。”
卷毛强打了个汽水嗝，愤愤不平地回答道，“我干他娘的，刨食竟然刨到他老豆我的床边？！
过年那阵子，有几个十西卡的二打绿（小角色），竟然过来‘喜乐门’这边说要收保护费。我哪能惯着他？叫了肥鸡他们几个，把那帮家伙全部拖进厕所里喂饱了才扔出去。”
“喜乐门”是叶念祖交给卷毛强管的两个葵青区夜总会之一，平时也就冷冷清清，就周末和节假日多点生意。
没想到连这种食之无味的鸡肋，现在也有人来抢了。
其实，十西卡自从被和盛与新安联手打压后，龙头金牙炳跑路，刀王信被毙，像中环、油尖旺这类油水足的地盘，几乎被彻底赶了出来。
没想到，他们竟然把主意打到了葵涌这些以前看不上的地方。
叶念祖听着，心里一沉：
“他们今天带人回来找场子了”
“来了十几个，领头的是十西卡的‘瘦猴’！
卷毛强越说越气，“玛德，他什么货色？什么辈分？！老子当年拿着砍人的时候，他连飞机都估计打不明白呢！竟然敢在我面前唧唧歪歪……”
叶念祖打断他：
“有兄弟受伤没？”
“都是些皮外伤，有两个需要缝针的，都送去和济堂了。只是……”
卷毛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这可真是罕见。
叶念祖懂他意思，便让赵工和郑荣先行离开。
“说吧。”
等关上门，叶念祖招呼卷毛强坐下。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
卷毛强挠了挠头，表情有些复杂：“兄弟们，呃，其实也就只是有那么几个……不多……有一点点的想法……就是说……”
叶念祖一拍桌子：
“吞吞吐吐干嘛？有屁快放！”
“说……说大佬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卷毛强声音低了些，“他们以前跟你，是因为你够雷（勇猛），够威，够好打！江湖上提起‘沙胆祖’，谁不害怕？可现在……”
他停了停，不晓得是在斟酌用词，还是在回想原话：
“可现在的‘沙胆祖’越来越像……叶老板了。你不再和我们去飙车，去收数，去踩场……你更喜欢待在办公室，待在工厂，和赵工郑荣他们一起……”
卷毛强这辈子都没这么有条理地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
可这段话，就如同一把锤子，重重地砸在叶念祖的心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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