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八。
新年的余味还没散去,空气里还飘着烟花炮仗的硝烟味。
但对甄志钊而言,却恍如隔世。
如果没有那个人,没有那张名片,此时的他就不是站在丽晶夜总会门口,而是躺在殡仪馆的冷柜里了。
有一说一,当时他也只是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想着大不了就再上一次天台。
可没想到,江湖人称“金牙才”的穷凶极恶的贵利佬,竟然在看到那张名片之后,竟然咧嘴笑笑就让他滚了,轻描淡写地说过完年再算。
这无疑是给了他一条生路……
过年这七天,别人是挨家挨户拜年,他则是挨家挨户借钱。
即便连脸皮都丢掉也无所谓,他现在不想死了,他想活,他还想活出个希望!
那姓叶的年轻人说的对,我不能像条狗一样死去……
东拼西凑之下,终于借到了十万,刚好能补上之前拖欠的窟窿。剩下的,再慢慢还。
现在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甄志钊怀着这样惴惴不安的心情,跟在马仔后面,穿过大堂,敲响了后台办公室的门。
进了门,不见崩牙才,只有管账的“西眼发”在。
“才哥不在,什么事?”
西眼发把头从两座肉山之间拔出,不满地问道。
甄志钊弯了弯腰:
“我是来清之前欠下的账的。”
西眼发不情不愿地戴上眼镜,到后面办公桌下取出账本,翻开了查了一遍: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来着?”
甄志钊不得不又报来一次名字。
西眼发又查了一次,然后把账本一合,怒道:
“你特么的年没过完就来找事是吧?这不是都清了吗?”
“清,清了?!”
甄志钊猛地抬头。
“废话!”
西眼发拍拍账本,“连同之前拖欠的,一共五十二万西,全清了。”
甄志钊愣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
“谁,谁清的?”
西眼发被他逗笑了:
“我咋知道?可能是你老豆吧,要不哪有人这么大方?”
周围的马仔们也跟着哄笑起来。
甄志钊浑浑噩噩地走出丽晶夜总会,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忽然,一个名字闪过他的脑海!
他颤抖着摸出钱包,翻出里面那张名片。
……
皇后大道中的"半岛咖啡"。
甄志钊前面的咖啡己经凉透了,可他的双眼只是盯着店里的大门。
“叮铃”一声,大门的风铃被推响。
那个年轻的身影走了进来。
叶念祖一身浅灰西装,里面是件白色高领。年后的香江还是挺冷的。
“叶先生!”
甄志钊腾地站起来,差点碰翻咖啡杯。
“坐,坐。”
叶念祖摆摆手,先跟迎上来的侍应生点了杯热可可,然后笑道,“你打我电话的时间可比我预想的要早。”
“真的是你……”
听到这话,甄志钊也算是解开了心中第一个问号,“叶先生,你替我还清……”
“等等。”
叶念祖插话打断他,“先搞清楚,我可不是替你还清了债务。我只是把钱——借给你去还清了债务。”
他幽默地笑笑:
“不过,我比阿才哥善良,只按银行同期利率跟你算利息。”
没想到,听到这个,甄志钊反而松了口气,马上点头道:
“应该的。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还钱给你的。”
“还?你怎么还?你在‘金宝利’做股票经纪,一个月才挣几个钱?”
叶念祖抿了一口可可,眼神犀利得像能刺穿他,“虽然你是交易所最年轻的金牌经纪,曾经有过辉煌记录,帮客户做空恒指期货,一天赚过两百万。
可在七三年股灾前,客户要你抛空和记洋行,你反倒劝人加仓——结果赔到客户跳楼,自己还要借高利贷填仓,结果把自己填上了天台。我说的没错吧?”
甄志钊的指节发白。
那场股灾就像一场噩梦——恒指从1774点狂泻到150点,全港股民血本无归。
他永远记得那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的客户,从中环写字楼一跃而下的场景。
“我查过你。”
叶念祖敲敲桌面,“当年全港敢逆着英资行做分析的,十个指头数得完。你那份《和记洋行资产重估报告》,我看了,不错。”
甄志钊松开拳头,问出心头最大的疑问: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还要帮我?”
“帮你,原因之一,是因为你跟我很像。”
叶念祖点点自己的脑袋,又指指他,“那天听完我的话,你没有选择跳下去,就证明了你和我,准确地说,应该是以前的我,是同一类人。”
他望向窗外叮叮当当驶过的电车:
“我们这种人,要么不活,要活就得爬起来,把输掉的全赢回来。”
甄志钊喉头干涩,眼眶发红。
叶念祖转过头来:
“第二个原因就是——我觉得你有用。”
“有用?”
这两个字,己经很久没人跟自己提起过了。
叶念祖点点头:
“实话跟你说,我要你帮我操盘买卖一只股票。”
甄志钊的瞳孔骤然收缩:
“哪只?”
“九龙仓。”
“九龙仓?!”
甄志钊沉吟了一下:
“九龙仓是香江目前最大的码头公司,怡和洋行的老产业,最近半年的股价都在十二到十西块之间横盘,而且交易也很平淡。”
他琢磨了一下,还是建议道,“我想你可能是收到些风声,有人看中了九龙仓在尖沙咀海旁的地皮,所以准备收购。
但老实讲,这样的坊间流言,每天都会有一百几十条,要以这种捕风捉影的东西来作为投资依据,我不建议你这样做。”
果然,一谈及股票,就像在崩牙面前谈起妞,在泰王面前谈起打拳,甄志钊瞬间恢复了专业人士的自信。
“我有我的消息渠道,你不用管为什么。”
叶念祖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你只管买,越便宜越好,越多越好。但记住——”
他竖起一根手指,“我要它静悄悄的,谁也不打扰,谁也不惊动。”
甄志钊端起那放凉了的咖啡,一口一口地喝着,并不说话,似乎是在用咖啡在自己心头作画。
等杯子见底,他便说道:
“我们可以明线暗线双管齐下。”
甄志钊用食指蘸着剩余的咖啡,在桌面画了个圈:
“明线,我可以利用股票经纪的身份,搞到机构的买卖盘信息,用三个经纪牌轮流操作,专接基金的抛货。
另外,我可以找‘黄牛’做暗盘交易,用不同身份接货,不经过中央结算系统。”
“暗线呢?”
叶念祖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我需要一批老人的身份证件。”
甄志钊压低声音,“香江对老年散户监管最松,我可以利用这些身份证件开具‘阿婆账户’。
用这些账户分散下单,每次买几百股,谁也不会怀疑。”
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另外,我可以在九龙仓股价波动时,给财经报纸投稿,写技术分析报告,把散户的注意力引到别的地方去,掩护我们吸筹。”
(注:1978年香江股市尚未实行实名制,老年散户账户常被用作"人头户"。当时《证券条例》漏洞百出,场外暗盘交易量占总成交三成以上。)
“这个简单,到时我让人把身份资料收集好了给你。”
葵涌那边,这种老头老太多得是。
之前一人给个十块二十块,就能操着扁担锄头跟在后面装“稻草人”,跟着摇旗呐喊来吓大圈帮。现在只要个身份证,出个五十,估计能抢着送……
甄志钊接着又将他的计划细分,并对其中的高风险环节做出预案。
叶念祖越听得,眼睛越发亮——
这法子刁钻又实用,既利用了此时港股监管的漏洞,又深谙散户心理。
他想起前世包与刚收购九龙仓时,正是通过分散账户、暗盘交易逐步积累筹码,眼前这人,竟能第一时间地想到了相似的路数。
果不其然,英雄所见略同……
“好!”
叶念祖猛地伸出手,“甄先生,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甄志钊握住那只手,掌心微汗,脸色潮红。
他内心在狂喊:
老子要杀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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