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雪却只顾续道：“一来二去间，我爹跟骨偃他妹妹，也就是我娘，俩人情投意合看对了眼。
这可把骨偃气坏了，我好心帮你，你勾引我妹妹。”
云舒端着酒碗的手顿了顿，忽然想起骨偃临终前那句“你这头银发跟你母亲一模一样”。原来那声叹息里藏着这么深的亲缘。
骨偃竟是苍雪的亲舅舅，云舒忽然意识到那场葬礼上，苍雪在墓前久久伫立的背影该是何等复杂。
云舒轻声道：“那后来呢？”究竟发生了什么，苍雪为何不曾叫一声舅舅。
苍雪往火里添了根松枝：
“当然是我爹被赶走了，但架不住年轻人热烈的爱情，两人经常在祭坛私会。
骨偃气的不行，竟当场册封我母亲为圣女，圣女是要继承族长之位的，自然不能嫁人，只能招赘。
但我爹也是圣子，自然不能入赘，这事就这么僵住了。”
云舒默默点头，骨偃这手牌打的果决，这僵局确实难破。
忽然听苍雪话锋一转：“但就在这时，突然传出我娘有了身孕的消息。”
云舒：“……”这剧情当真比话本还曲折。
杨婵一脸若有所思，苍雪骨龄不过三百，显然不是这个孩子，而且也没听说过她有哥哥姐姐啊，莫非是假孕？
但她嘴唇动了动到底没问出来，她怕被打，这可是在别人家地盘上，云舒怕是护不住她。
云舒问：“所以......骨偃最终还是让你母亲嫁了？”
苍雪摇了摇头：“怎么可能，骨偃虽然生气，但一个孩子他还是养的起的。
但我爹却急了，想去看我娘，却被骨偃拦着死活不让进。
最后苍狼族长亲自出马，毕竟那孩子也有他们苍狼族的血脉，哪能放任在敌族手里？”
篝火爆出一粒火星，照的她的面庞发亮：
“两方对峙一月之久，最后骨偃撂下话来，既然拐走了他们的继承人，就必须还他们一个继承人，我娘可以嫁到苍狼族，但孩子必须留在骨狼族作为继承人。
起初苍狼族族长不同意，只要孩子，但奈何我爹恋爱脑，只想要我娘。
最后就那么定了。”
她仰头饮尽残酒，喉结在火光下滚动：
“那个孩子出生后便留在了骨狼族，我娘则是嫁了过来。
可骨偃到底是咽不下那口气，在我爹大婚当晚，带人将苍狼族泉眼的上游支流截了！我爹连夜带人前去交涉，等处理好此事己是三日后。
我爹虽气，但也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谁让他理亏呢！”
杨婵眉心微动，抿嘴一笑：“想不到这骨族长年轻的时候竟也有如此恶趣味！”
不想打扰妹妹的婚礼，就破坏苍越的洞房花烛夜！
苍雪不知想起了什么，幽幽道了一句：“他老了也不缺这几分恶趣味！”
杨婵来了兴致：“哦，详细说说。”
苍雪撇了撇嘴，故意拖长语调：“你若想知道，可以问小朵！”
杨婵摸了摸鼻子：“那还是算了！你继续说！”
苍雪抿了一口果酒，润了润喉，接着道：
“此后十数年倒也相安无事，那孩子也就是我哥哥骨弈，也确实天赋出众，被骨偃培养的很好，十几岁的年纪却稳重自持，各项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
我爹娘也会常去看他，一时之间两族关系都平和不少。
但那时的骨狼族内部矛盾激烈，部分老顽固觉得我哥哥身上有苍狼族的血脉，怕他掌权后偏向我们，他越优秀，他们越害怕。”
她忽然顿住，眸光看着碗中的酒水：
“我哥哥在十七岁那年死在了族人的阴谋之下。”
云舒默默给苍雪续上酒，远处的舞圈传来哄笑，苍越迈着舞步，银灰色的头发在火光里一翘一翘的，跟眼前这沉重的故事判若两人。
“两族的裂痕就是从那时开始崩裂的，我娘亲也因此事大病一场，留下了病根，骨偃也一夜间白了头发。
此后两族常有摩擦，争斗开始升级，就这么持续了两百年，我出生了。
我娘的身子本就不好，生我时更是伤了元气，因着她的身份，又总被族里闲言碎语念叨，抑郁寡欢，在我二十岁的时候走了。”
苍雪突然笑了一声，带着点苦涩：
“我娘走后，骨偃和我爹的关系彻底达到冰点。
骨偃说我父亲没护好他妹妹，我父亲骂骨偃没护好他儿子。
两族宿怨素来己久，因着一点小事就能彻底爆发，二人身为两族族长，积怨日益加深，见面就吵，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云舒问：“你爹可有跟你提过你的身份？”
苍雪仰头饮尽残酒：“我爹和骨偃都怕我步了我哥的后尘，所以我出生后便不曾对我说过往的恩怨，也不曾告诉我骨偃是我亲舅舅。
但我执掌族中事务这么多年，又岂会查不到这些。
他们不想让我知道，我便当做不知道。”
云舒望着苍雪在火光下平静的侧脸，忽然觉得这森群的夜风吹得人心里发紧。
怎的竟是些悲剧！
原以为骨偃的固执、小朵的挣扎、枯荣与修远的宿命己是这场盛大悲剧的全部幕景，却没想苍雪的喟叹，苍越的玩世不恭都藏着被岁月磨平的伤痕。
原来每个人都在戏里，每个角色都在别人的故事里，成了自己人生的配角。
主角与配角交织，将两族的命运缠成解不开的死结。
骨偃和苍越，苍雪和骨朵，何其相似的命运。
……
夜宴结束，狂欢散去，篝火熄灭。
族人们踩着月光三三两两散去，唯有苍越半躺在冰冷的火堆旁。
他慢悠悠拔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草穗在唇边晃悠，森林的夜空澄明如洗，却映得他眯起的眸色愈发氤氲。
“老头，”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林地喃喃开口，狗尾巴草随着唇瓣轻颤，“今儿个去你坟头转了圈，你不是总嫌我吊儿郎当么？说见我一次少活三年。”
“如今你倒好，躺地下眼不见为净了，我给你坟头添了把狗尾巴草，你最烦这草沾你狼骨，怕是要气得当场诈尸吧？”
他忽然低笑起来：“不过诈尸也没用，你那老胳膊老腿，现在还能打得过我？
早前想在你坟头跳个狼嚎舞，偏偏小朵那丫头在，搞得我放不开手脚。”
“不过没事，我回族里办了场庆典接着蹦，篝火堆烧得比你下葬时还旺，怎么样，气得想爬出来揍我不？”
一颗流星忽然划过夜空，他猛地抬手指向天际，狗尾巴草险些从嘴里掉出来：
“你看你看！是老头你在天上瞪我吧？有本事下来啊！”
话音未落又颓然放下手，草穗在唇间慢慢蔫了下去，只剩夜风吹过空寂的林地，将未出口的后半句揉碎在霜里。
“......可惜你再也不会下来骂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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