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
江挽月听得入迷了，不禁发问。
娜娜莉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抬起头，整理了很久的情绪，才颤抖地开口道：“它们当中，主张‘和平’的一派赢得了内战，谁知道它们是怎么赢的……然后，很快，我们就要准备和谈了……可笑么？那么多血海深仇，就要这样被一笔抹除。”
她用手腕和手背蹭掉连续不断的泪水，但声音只是颤抖，却没有放声大哭。
“他们要唱唱跳跳地回家了，可我呢？我的家在哪儿？打了这么久了，我的家人都没了，他们说不打就不打了？”
娜娜莉咬着下唇，边说着，面色变得惨白。
江挽月背着手，站在原地，长久地看着她耸动的肩膀。
她没想到这个故事往后是这样发展的，也完全想不到该怎么安慰娜娜莉。
和她说一切都会过去？未免显得大言不惭。
告诉她和平是好事？对所有人都是好事吗？
劝她坚持自己继续去报仇，但到那时，这样的选择真的现实吗？
自己帮不了她太多，就不能随便许下承诺。
在江挽月搜肠刮肚，眉头紧锁时，娜娜莉却继续开口说了起来。
“这还没到最可笑的地方呢……”娜娜莉眼泪止住了，表情和缓下来，嘴角却噙着一抹笑意，似乎在嘲笑离奇诡异的命运。
江挽月抬起眼睛首视着她：“这是……什么意思？”
世上还有比这更扭曲的事么？
“我把自己的本性隐藏得太好了，这么多年来，我有时在前线，有时在后方，兢兢业业地扮演着一个好牧师。殚精竭虑地拯救所有人的生命。我的贡献不算小，在王国里也逐渐闯出了名声，崭露了头角。但大家都误判了我，他们居然认为……我也是个和平主义者……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很凄惨。
“我没日没夜地练习法术，是为了终有一日能上阵杀敌。可他们认为我修习的全都是治愈魔法，认为我不想看到更多的死伤。我呕心沥血地拯救战士们的生命，是希望他们能继续上阵杀敌，将所有敌人赶尽杀绝，毁其宗庙，夷其族类，但结果呢？所有人都认为我是爱他们，把我和捧月圣女相提并论，说我是第二圣女。还说什么，如果没有我为他们祈祷，他们甚至不敢上战场。”
“我呸！我呸！！我才不关心你们是死是活，我要你们杀了哥布林啊！你们全死了，谁来替我报仇！！靠不住，全都靠不住，全都是废物，懦夫！吃着人民的供养，到头来却一事无成，浩浩荡荡的远征，只浪费了大众的骨血。”
她吼叫着，这样一个总是笑盈盈的人，竟然能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吼。
但渐渐地，她的声音也逐渐软下去，弱下去，有气无力。
“最后，我作为和平的象征，要代替精灵族，去参加与妖族的和谈。您说……我该怎么做？”
江挽月微微皱着眉头，有些怜悯，也有些悲伤。
“精灵族内部……肯定有很多人和你抱有一样的想法。和平……真的存在吗？”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斯迪奈的脸，那个同样在战争中失去一切的人。
娜娜莉冷笑一声，很难想象这样阴冷的声音是从她的喉咙里传出来的。
“一定存在。因为如果没有这次和谈，我们……就只有亡国灭种一条路了。妖族联合在和平派的统治下空前强大，连年的内战，不仅没有削弱它们，甚至让它们愈战愈强。如今的精灵族，绝无可能继续抵抗妖兽的入侵。”
“但幸运的，也是妖族联合，现在正被和平派握在手里。这是我们最大的机遇……只要接受和谈，我就能为精灵族争取到喘息的时间。”
江挽月略一沉吟，做出了最冷静的判断：“那你应该接受。毕竟精灵有着无穷的寿命，只要活过一时，你总能等到亲手复仇的一天。”
娜娜莉惨笑一声：“是吧……这是最好的选择了。只是，我只要看到他们那张脸，就会想起父亲，母亲。精灵族中，又有多少人同我一样，胸口酝酿着化不开的仇恨。这样的仇恨，只能消解于敌人的鲜血之中。”
“我们的寿命是无穷的没错，但我们的敌人不是啊……那些杀害我父母的妖族士兵，以及它们下达屠城命令的长官，它们的君王……全都是短生种。它们联合起来，屠灭了我们的村庄和城市，现在却要拍拍屁股走人了。它们能去做什么呢？我们又能做什么呢？在和平的协议下积蓄力量，然后……看着这些仇人颐养天年，寿终正寝？！”
“那我们的复仇，又是在向谁复仇？！所以我心中一首有一个想法，现在这个想法正在扎根，越长越大——我想破坏和谈……精灵族灭亡了也就灭亡了，至少在死前……我能多杀一个，再多杀一个，哪怕只多一个也好，我要让它们血债血偿，哪怕我们失去一切也好，赌上所有，我也要让它们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那双白皙的拳头紧紧握着，指甲嵌入掌心的皮肉，几乎要渗出血来。
江挽月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无力感了。
就好像，不论往那个方向给出建议，进行劝解，似乎都是错误的。
然而自己的言论就算说出口，又能影响什么呢？
“来不及了，它们的寿命在我们眼中只是弹指一挥间。协议签下，几乎是一个眨眼，旧日的仇敌就全都魂归九泉。要我接受那样的结局么……要我咽下这样的仇恨吗？”
“我要做出这种任性的选择吗？我经常能看到那些孩童们，他们围绕着我的膝盖，我俯下身子，垂下头颅，让他们将花环戴在我的头上，他们欢笑着，哄闹着，吵着说，谢谢姐姐救了我的爸爸。那些孩子是我们精灵的未来了……但，我时时刻刻都能看到，他们在战火中化作肉泥和血浆。那是一个没有实现和平的世界，他们……归根结底，是死在我的手里……”
“我该怎么做……我到底该怎么做，我己经不知道该怎么选了，不论怎么走，不论帮助谁，我的心灵都无法原谅我自己……这是天罚吗？为什么要让我面对这样的选择，我这一生明明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为什么？凭什么……”
她抱着头，蹲在地上，全身不停地颤抖，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碎石瓦砾上。
“我和你一起去。”江挽月说，轻轻抚摸着娜娜莉的头。
温暖又坚定，似乎有一道热流注入到娜娜莉的体内，她的哭声渐渐停歇，只剩下抽噎般的呼吸声。
“我陪你一起面对，和你一起承担。不用怕，我是时空旅者，知道未来的一切事……真到了那个时候……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做。”
娜娜莉有些错愕地抬起头：“按照……您说的做。”
“对。”江挽月抬起头，目光从娜娜莉的身体上移开，“把一切都交给我，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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