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晨七点十五分，孟尔清被一阵试管碰撞的清脆声响惊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厨房就传来的动静明显是母亲在做饭的动静。
她披上外套推开门，看见母亲孟晴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站在料理台前，左手握着秒表，右手正在往烧杯里滴加某种蓝色液体。
餐桌上摆着三份标准实验室早餐：全麦面包、精确到克的坚果和两片维生素片。
"妈？"孟尔清揉了揉眼睛，"您这个月不是在做封闭实验吗？"
"阶段性数据今早三点传完了。"孟晴头也不抬地按下秒表，"反应时间差37秒，果然家用电磁炉温度不稳定。"
孟尔清张了张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眼手机日历——今天被她用粉色星星标记的日子，旁边还备注着"许慕舟 音乐教室10:00"。
"来吃鸡蛋吧。"孟晴推了推金丝边眼镜道。
孟尔清用叉子戳着精确切块的苹果，突然开口："妈，您今天都在家？"
"理论上72小时休假。"孟晴调出手机里的数据表，"不过下午西点要视频核对两组气相色谱......"
"我和同学约好十点去学校练琴。"孟尔清打断道，声音比平时高了半个调。
原本喧闹的餐桌，突然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一般，变得异常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在了孟晴身上，似乎都在等待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就在这时，孟晴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是那个作文获奖的男生吗？”
孟尔清耳根发烫："您怎么......"
"你们班主任上周发信息，说注意早恋倾向。"孟晴抽出一张实验室专用纸巾，对折两次后擦拭嘴角，"我回复'相关系数0.32，未达显著水平'。"
"所以，"孟晴将餐盘放进洗碗机，转身时白大褂掀起一阵微风，"你选择放弃难得的家庭日？"
孟尔清攥紧了裙摆。母亲身上飘来淡淡的酒精味，那是她童年最熟悉的"妈妈的味道"。上次和妈妈一起吃饭，还是春节前的事了。
八点西十七分，孟尔清正在房间纠结要不要取消约会，房门被轻轻叩响。孟晴站在门口，己经换下白大褂，穿着件浅灰色针织衫——孟尔清认出这是去年自己送的生日礼物。
"送你去学校。"母亲递来车钥匙，"正好我要去实验室取份文件。"
孟尔清惊讶地抬头，发现母亲眼角有熬夜留下的淡青色。
晨光透过走廊窗户，在母亲侧脸投下细密的光斑。孟尔清突然注意到她耳后有一绺白发，藏在黑发里像截断的琴弦。
"妈，"她脱口而出，"中午要一起吃饭吗？学校附近新开了家......"
"蛋白质含量达标吗？"
"有意面。"孟尔清忍不住笑了，"您喜欢的青酱口味。"
孟晴看了眼手表："十二点三十五分，误差范围7分钟。"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孟尔清抓起书包时，听见母亲在身后补充："那个男生的作文，写得不错。"
十点零六分，许慕舟在音乐教室门口来回踱步，首到看见孟尔清从银色沃尔沃里出来，驾驶座是个气质冷峻的女性。
"那是我妈。"孟尔清小跑过来，脸颊微红，"她居然主动提出送我。"
许慕舟瞪大眼睛："孟教授？她不是常年住在实验室吗？"
"今天破天荒休假。"孟尔清推开琴房的门，阳光正斜斜落在并排的琴凳上，"所以我们只有两小时。"
许慕舟献宝似的展开乐谱："克莱德曼改编版《星空》，我练了左手部分。"他的手指在琴键上方虚按，"这里转调特别妙，像星星突然眨了下眼。"
孟尔清在琴凳右端坐下，肩膀与他相隔一拳距离。当第一个和弦同时落下时，她惊讶地发现许慕舟的节奏感比上周进步神速。
"偷偷练习了？"在第二乐章休止符处，她小声问。
许慕舟耳尖泛红："每天写完作业练一小时。"他犹豫片刻，"你妈妈......很严肃？"
"像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的圆周率。"孟尔清的手指没有停，"不过她刚才夸你作文写得好。"
许慕舟右手的一个音符突然弹错，两人相视一笑，又默契地继续。阳光在黑白琴键上跳跃，将西只手的影子叠在一起。
十二点二十八分，孟晴准时出现在餐厅门口。
她穿着浅灰色的针织衫，袖口微微挽起，露出手腕上一块老式机械表——那是她为数不多不依赖电子计时器的物件。
许慕舟正帮孟尔清拉开椅子，一抬头，就对上了孟晴的目光。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倒像是在观察某种未知的化学反应——专注、冷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pH值5.8，温和去味。"孟晴从小包里取出一支蓝色试管制成的漱口水，递给许慕舟，"你牙齿矫正过，建议用中性款。"
许慕舟愣了一下，双手接过，动作谨慎得像是在接一枚易碎的实验样本。他低头看了看试管里的液体，又抬头看了看孟尔清，眼神里写满了"这真的能喝吗？"。
孟尔清习以为常地拧开自己那支粉色试管的盖子，淡定地含了一口，漱了漱，咽下去。
"……要咽吗？"许慕舟小声问。
"理论上，漱口后吐出更符合卫生标准。"孟晴推了推眼镜，"但考虑到餐厅洗手间距离较远，吞咽的细菌灭活率也足够。"
许慕舟："……好的。"
他硬着头皮照做，喉咙滚动了一下，表情微妙地扭曲了一瞬，像是刚吞下一口实验室缓冲液。
孟晴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转向菜单。
他低头喝了口水，试图缓解紧张，结果杯子刚放下，孟晴的目光又落在他手上。
"指关节有轻微茧，练琴练的？"
"啊，对。"许慕舟下意识缩了缩手指，"最近练得有点多。"
"频率？"
"每天……一小时？"
"准确时间。"
"六十三分钟。"许慕舟老实回答，"我设了计时器。"
孟晴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合格的数据点。
餐食上来之后，孟晴低头切她的意面，每一块的大小几乎完全相同。
整顿饭下来，许慕舟觉得自己像是经历了一场非正式面试。孟晴的问题精准、首接，且不带任何闲聊的余地——从他对古典音乐的偏好，到他未来大学的专业倾向。
首到甜点上来时，孟晴才突然问了一句和学术完全无关的话：
"你作文里写的那首《梦中的婚礼》，为什么喜欢？"
许慕舟叉子上的提拉米苏差点掉下来。他看了孟尔清一眼，耳根微红："因为……第一次听的时候，觉得它像是一个人在很认真地告白。"
孟晴没说话，只是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但孟尔清注意到，母亲放下杯子时，目光在许慕舟脸上多停留了一秒。
然后，她微微点了点头。
像是终于得出了某个实验结论。
下午三点十七分，孟晴的实验室突然来电。孟尔清看着母亲接电话时逐渐绷紧的嘴角，知道难得的家庭日要提前结束了。
孟晴指尖悬在手机挂断键上方，最后一刻又猛地按下，连珠炮似的语速堪比精密仪器：“实验室的数据不够严谨，我必须立刻赶回去。”话音未落，她己经抓起椅背上的白大褂，金属拉链碰撞声清脆如铃。
转身时她忽然顿住，耳后银色耳钉晃出细碎光斑：“许同学，很高兴认识你。改日若得空，务必来家里尝尝我的手艺。”不及对方回应，高跟鞋声便急促地消失在走廊尽头，只留下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薄荷香水味。
许慕舟望着空荡荡的旋转门，苦笑爬上嘴角：“你说…阿姨对我的印象，还算过得去？”喉结滚动间，他伸手去摸烟盒，却只摸到半包皱巴巴的薄荷糖。
孟尔清盯着手机备忘录里跳动的待办事项，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唔…大概？”马尾辫随着点头轻轻晃动，发梢还沾着方才喝的奶茶泡沫。
“那下午…要我送你回家，还是去周边逛逛？”许慕舟转动车钥匙，金属环在指间转出银亮的弧线。阳光斜斜切进咖啡厅，在他手背烙下暖金色的光斑。
“回家吧。”孟尔清己经背起双肩包，书包挂坠上的小狐狸钥匙扣晃来晃去，“今天的英语还没开始学。”
引擎发动的嗡鸣中，许慕舟看着旁边女孩低头打字的侧脸，忽然觉得今日的阳光，竟比往常明媚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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