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藏柜内残留的液氮在白炽灯下蒸腾成雾，林小满将最后一笼桂花糖糕推进蒸箱，指尖还粘着麦芽糖拉丝的金线。
橱窗外传来三轮车碾过青石板的咯吱声，穿白大褂的老人正俯身与卖糖画的阿婆交谈，胸牌上"吴明远"三个篆体字在晨光里泛着青铜色。
"二十五克白芷粉配比错误会导致回甘发涩。"老人突然转头，镜片后的目光如手术刀般划过林小满正在称量的药材，"林家丫头，你祖父当年可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林小满手一抖，药秤上的甘草片簌簌滑落。
二十年前的雪夜记忆突然翻涌，那个将检测报告塞进她襁褓的中山装身影，转身时翻飞的大褂下摆分明绣着同样的篆体"吴"字。
"您认识我爷爷？"她攥紧糖罐底抠出的铜钥匙，冰凉的齿痕硌进掌心，"三年前食监局突检时，有人在糖罐夹层塞了过期的生产许可证。"
吴教授摘下眼镜擦拭，不锈钢检测箱在柜台上磕出清脆声响。
晨雾漫过雕花窗棂，将老式玻璃罐里腌渍的糖桂花染成琥珀色。"当年你爷爷为保住古法麦芽糖专利，在检测报告上按的血手印还没褪色呢。"
检测仪器的嗡鸣声中，林小满揭开蒸笼。
氤氲热气裹着荷叶清香漫过液晶屏，吴教授突然按住她添柴的手："松木明火？
米其林评审最忌讳烟熏味。"
"可这是祖传的龙须糖秘方。"林小满用火钳夹出块烧红的枣木，"您闻，松香混着枣木焦糖味，才是烟火巷真正的......"
巷口突然炸开嘹亮的吆喝声。
郑阿姨举着糖画穿梭在早市人群里，金鱼造型的糖稀在阳光下流转着蜜色光华。"甜心铺子遭人陷害呐！"她故意将糖画戳进网红奶茶店的广告牌，"某些黑心商家用代糖坑娃，我家孙子吃完上吐下泻！"
冷链车刺耳的刹车声截断话音。
江砚拎着液氮罐跨下车，西装袖口沾着抹茶粉，目光扫过检测仪屏幕时瞳孔微缩："林老板的店铺需要动用国家级食品检测设备？"
"江主厨来得正好。"吴教授将采样瓶举到阳光下，浑浊液体里悬浮着几粒蓝紫色晶体，"这种人工合成色素遇热会产生......"
林小满突然打翻蜂蜜罐。
金棕色的粘稠液体漫过检测报告，将某行小字晕染成模糊的墨团。"快到祭灶神的日子了。"她抓起供桌上的麦芽糖砖，灼热的糖液在青石板上拉出璀璨的糖丝，"江先生要不要试试手作关东糖？"
暮色降临时，吴教授合上检测箱的咔嗒声惊飞檐角麻雀。
江砚仍站在糖画摊前，指尖着被液氮冻裂的糖丝，路灯将他轮廓锋利的侧脸切割成明暗两半。
巷尾老中医馆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学徒的惊叫刺破夜空："师傅！
二十年前的药材检测档案被盗了！"
林小满摸向空荡荡的糖罐底座，铜钥匙不翼而飞。
她转头望向正在收拾液氮喷枪的江砚，男人白衬衫后领处一点铜绿在月光下幽幽发亮，像极了糖罐钥匙上经年累月的锈迹。
检测仪发出清脆的滴答声，吴教授摘下老花镜，在泛黄的检测报告上落下朱红印章。"微生物指标合格率100%。"他敲了敲玻璃罐里沉淀的糖霜，"这纯度放在三十年前，能进国宴甜品台。"
林小满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铜锈。
糖画摊的霓虹灯招牌在暮色里闪烁，将检测报告上的钢印折射出七彩光斑。
她摸出手机对准正在首播的郑阿姨，镜头里金鱼糖画的尾巴突然折断，糖稀精准滴在对面奶茶店的监控死角。
"松香枣木烤出来的龙须糖，可比液氮冻的甜三十倍。"她故意抬高声音，将滚烫的糖浆拉成透光的金丝帘，"某些米其林大厨要不要尝尝？"
江砚的喉结在阴影里滚动。
液氮罐表面凝霜折射着路灯，将他映成雪色孤岛。
三小时前他亲手冻裂的糖丝正在检测箱里消融，像极了他八岁那年摔碎的琉璃糖罐，父亲也是这样把检测报告摔在他脸上，说江家人容不得半点不完美。
"江先生！"林小满突然将糖丝缠上他袖扣，滚烫的温度透过意大利面料灼烧皮肤，"您知道松木灰烬能让麦芽糖结晶更细腻吗？
就像..."她拽断糖丝时带落他领口的铜绿碎屑，"就像某些见不得光的秘密，烧干净了反而透亮。"
巷尾传来刺耳的刹车声。
穿条纹西装的男人钻出奔驰车，胸前的银质律师徽章撞在车门上叮当作响。"林小姐吗？"他递来的名片带着雪松香，"冯正阳，擅长食品专利纠纷案。"
江砚瞳孔骤缩。
这味道他太熟悉，七年前父亲书房泄露的机密文件，也染着同样的雪松气息。
他望着林小满将名片塞进糖罐夹层，青花瓷纹路恰好遮住"正大律师事务所"的烫金字样。
"祭灶糖要趁热切。"林小满突然将滚刀拍在案板，刀刃震落供桌上三炷香灰。
江砚伸手去接飘落的香灰，却抓到她故意扬起的检测报告。
纸页翻飞间，二十年前的旧公章与新鲜钢印重叠，像两道平行时空的血指纹。
吴教授突然咳嗽着指向糖画摊："小林，你爷爷的绝活要失传咯。"郑阿姨正举着融化的糖画追打偷拍者，金鱼尾巴甩在网红店玻璃上，拖出长长的糖渍。
林小满抄起铜勺舀出沸腾的糖浆，琥珀色液体在半空划出新月弧线。
江砚下意识摸向颈间玉坠，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麦芽糖模具，此刻正在西装内袋发烫。
"松木灰三克，枣木炭五钱。"她将糖浆泼向青石板，升腾的烟雾里突然亮起手机闪光灯。
江砚的白衬衫被映成透明，后腰处若隐若现的烫伤疤痕，与他童年照片里被糖浆浇过的位置完全重合。
烟火巷忽然刮起穿堂风，卷着检测报告飞向月亮。
林小满踮脚去抓时，江砚的袖扣勾住了她发间桂花。
金箔般的花瓣落进糖罐，在冯律师的名片上洇出个小小的、的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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