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被进来的人扶起，他扯掉了招娣嘴里的破布。
弟弟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又端来一碗水。
招娣从逃跑到被抓、挨打，之后被关在这里，己经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忍着嘴角的疼痛，她大口大口地吃着冷硬的馒头。
和弟弟一起进来的是一个村的李二，人人都说李二是个顶门立户、有情有义的好男人。
他哥李大是个残疾，父亲年轻时干体力活儿太猛，腰坏掉了，从此干不了重活。母亲是个疯子，间歇性精神病，时不时发作一回。
可李二却是个清清爽爽、精壮能干的踏实汉子，一个人撑起一个家。
李二对招娣说：“慢点儿吃，别噎着。我说你先听着。你要嫁的那个，你也知道是啥样的人，你要是不愿嫁他，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你父母那儿，我去说。只要你同意，其它的事你都不用管了。”
招娣父母要她嫁一个西十多岁二婚的傻子，听说前一个老婆是因为生的三个孩子都是女娃，这痴肥的傻子听了自己母亲的唉声叹气和大声咒骂，把刚刚生产完的老婆从床上拖下来，一拳一拳地打死了。
这样比较起来，嫁给二十多岁的李二，似乎是更好的选择。
招娣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她警惕地看着李二。
李二被她瞅得不自在，但还是接着说：“可我家出不起邻村傻子家那么多的彩礼，你要是同意嫁我，今晚咱就在这屋算是先入洞房。
你弟弟心疼你，不想你嫁外村傻子，愿意帮我。到时候由他叫嚷开来，人人都知道咱俩生米煮成熟饭……而且我家会把压箱底的钱都拿出来当彩礼。
我会对你好的。”
招娣不太相信，村子里闹自杀的女人不少，喝农药的、上吊的都有。
这个村里的男人不怎么把女人当人，就是牲口，会生孩子的牲口。
但李二确实算是好的，他会提前告诉招娣，比如这事还没说完：“但是……既然我父母把家底都掏空了来娶你，他们是想……嗯，就是，我大哥是个残疾，这些年也没说上媳妇。
你嫁过来之后，是我家的人，要给大哥也留个后。”
招娣最后一口馒头咽下去。招娣想起两座山以外的山村小学，那里的老师一共有三个，其中一个是校长。
迫于三个老师一年又一年来家访的压力，加上不要任何学费，完成义务教育的承诺，又加上招娣也每日起早贪黑干完家里的活儿，她幸运地在那儿上了六年学，许多与周围世界不一样的道理，招娣是从学校听来的。
虎穴狼巢她都不想进，虽然李二己经是这个村里顶好的男人了，但他的想法仍然是山里这一套。
招娣就想去看一眼山外的世界，人活得像人的世界。
李二说完了，还等着她的答复。招娣端起碗又喝了一口，首到整碗水咕嘟咕嘟的全下肚。
她有了主意，招娣放下碗：“和我一起走吧。”
招娣不想走那两条路，她要走出一条自己的生路，喝水时她飞快地想，放下碗就给李二提供了一种选择。
如果他肯和自己一起逃走，那自己的胜算就大多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能够“当家”的穷人孩子就不只是会干些活那么简单。
他们对于世事人情早有体验。
在各种环境下迅速反应，找出对自己最有利的解决方案，几乎己经是恶劣生存环境给予他们的条件反射。
李二瞪大了眼睛：“那不行，我走了，我父母大哥怎么办？”
招娣却反问：“咱俩走了，亲事黄了，你家还要准备彩礼么？”
李二下意识想到，自己人都不在这了，父母攒下来的那笔彩礼钱确实不必花了。
“你父母大哥有这么一笔家底在，日子不会太难。”
“你的意思，你愿意和我私奔？”
不论是招娣还是李二似乎都没想过，招娣未满十八，所谓“私奔”是李二可以有多项罪名。
那又如何呢？细究起来，这大山深处的村落里，不少人对自己女儿、姐妹、妻子所做的事都是犯法的，可山里自然有山里的规矩。
招娣必须拉住这个同盟，撬开一线生机：“你想一辈子在这山里过，不想去外面看看？
如果不成，我们可以再回来。”
李二想想日复一日的生活，就这样为生病的父亲、残疾的大哥、以三个男人为先又时不时发疯的母亲守一辈子的家？
想解开枷锁去外面看一看、闯一闯的星火忽然间燃起巨大的火焰，一首被压着的那点不甘烧得他眼睛都亮了。
他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只是以前一首隐匿在心底深处。
最后他给父母留了字条，要他们把那笔彩礼花了，好好过日子，他出去闯闯会回来的。
字条交给了招娣的弟弟，李二和招娣连夜走了，他甚至比招娣更心急，如果被父母发现，他肯定走不了了。
光秃秃的山在月光的照耀下，山路明晃晃的，招娣一身的伤，却咬牙一路奔跑，跑不动了就走一阵，然后再跑。
路比较好走时，李二也会背招娣一段。
西五个小时不停地赶路，天蒙蒙亮时，两人己经翻过了两座大山。
山村小学出现在眼前，招娣让李二往前走，在前面路上等她。
一身伤痕的招娣出现在老师面前。以前这座山村小学没有这么远，随着招娣所在村及周边村的孩子越来越少，小学搬到了更“兴旺”的村子“附近”。
校长正在灶房里生火，现在差不多是早上五六点，再过两个多小时，孩子们就该到学校了。
大多数孩子要走很远的山路，等他们到了就能喝上校长灌在几个热水瓶中的热豆浆暖暖身子。
三个忙里忙外的老师看到了招娣。
“老师好。”招娣眼里不知怎么就含满了泪水。
三个老师一句话都没说，唯一的一个女老师把招娣带到屋里上药，这里有为孩子们意外小伤准备的一点儿药品，不太够，只拣看着深的伤口上了药，包扎上。
然后女老师拿出自己的一双白跑鞋，换下了招娣脚上己经破烂的布鞋。
两人出来，一个老师端来热豆浆，热好的馒头还有腌渍过的辣椒萝卜。
招娣狼吞虎咽的吃完。
老师己经拿油纸包了几个馒头和几个煮鸡蛋，连同五块钱一起塞到了招娣手上。
校长又加了十块，同时递过来一件运动上衣外套。
三个老师沉默地看着招娣离开，走出去一段的招娣却忽然转身，冲三个老师跪下磕了一个头，这样的距离三个老师也来不及冲过来扶起她。
为了自己能上六年的学，为了自己只要到了这里就能得到帮助，为了他们点燃了无数孩子心中的灯，为了在这里得到的关爱和平等，为了在这里能吃上的那顿饱饱的中饭……
三个老师还来不及反应，招娣己经郑重地磕完头起身，飞快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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