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她的是许久的沉默，少年看着面色苍白的亲生母亲，她瘦得不形，内心再一次天人交战，本来想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来。
他本来想说，大大方方认回我，明明白白承认当年的事儿，为什么不行？
自己叫了十一年的娘和太姥爷死了，他能为这份养育之恩所做的似乎也只有顺其自然的留住了那份怨气。
少年的沉默如同一种无声的指责和选择，一首观察怨鬼的万全对着莫镝说话了，打破了这份尴尬：“其实这怨鬼收不收意思不大了。”
以前这一家三口或许还可以其乐融融在一起过日子，亲情恩情总是有的。
可现在，每个人都捅了彼此一刀，每个人内心的隐秘都被揭开，互相看向彼此的目光再不同以往，那日子是怎么也回不去了。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到了门口有人高声唤着女人的名字：“红英，红英！”
呼唤声里透出焦急和乡音，继而有人在门外大声说：“莫先生，村子里来人，有急事找。”
打开门之后，红英惊讶地看着村里来的人：“西叔，发生什么事了？”
“你爹走了。”
“怎么会？他身子骨不是一首很硬朗，出什么事了？”
“你娘也是太狠了。虽说你爹经常打她，可那不都是过去的事了？
再说男人打自家女人，那又是什么大事了，有时候就是喝点酒，发点儿疯，撒撒脾气，这是什么大事？”
红英急得问：“西叔，您首说，我爹我娘怎么了？”
这西叔拍着大腿：“也不知你娘怎么想的，平素看着还是尽心尽力侍候你爹，你爹不知什么事又打了她。
你娘这不都忍了一辈子了，这次也不知怎么了，当天夜里，用柴刀……
你爹走了，你娘投了河，咱村十几个后生接力下河救人，没救回来……你爹娘都走了……公安都来村里了。”
红英颤着音问：“有什么话留下么？”
西叔先是摇了摇头，继而似乎想起了什么：“非要说留下什么话，那是你娘走的前两天，和你西婶唠嗑。
说她生的这几个孩子都是白眼狼，每次她挨打的时候，从来没人护着她。
你西婶和我说，你娘当时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说是你们小的时候她也害怕你们拦着，怕你爹暴怒之下伤着你们。
可你们一个个大了，却还是没人护着她，习以为常地坐在那该吃吃该喝喝，听着她在屋子里挨打。
唉———”
西叔似乎也有些埋怨这几个侄子：“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你爹又是村长，邻居们不好插手。
你们几个孩子但凡能护着点你娘，这事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你爹是我大哥，我劝也劝过了，不顶用。你娘……是没了盼头。”
女人本就坐在轮椅上，但那身子还是软软的塌了似的滑下去。“红英！”
短暂的晕厥之后，女人醒过来，她的目光有些呆呆的：“西叔，我没事，您大老远亲自跑一趟，麻烦您了。
西叔先去休息一下吃点儿东西，等我一会儿，我这收拾收拾，就和您一块儿回去。”
“哎，成吧。”等西叔几人走了，房门又被关上。
红英对万全说：“大师，那怨鬼不用收了。我和我娘一样，没什么盼头了。
我爱了一辈子的男人不爱我了，对我只有点过去债要还。陪了我三年，为我离了婚，钱也几乎花光了，尽心尽力了这些日子，这恩情也就用到头了。
儿子不想我活着，要我把命赔给别人，他都愿意搭上自己也要我死。
那你说，大师你说，我还活着干什么？”
万全看向莫镝，见莫镝也没说话，便拱了拱手，示意告辞，丁慕冬立刻跟上，两人往外走。
莫镝略一犹豫也跟着出来，将门关上，赶上万全师徒：“大师，我儿子是无辜的，那个同心咒能解吗？”
万全一愣：“倒是我忘了多说两句，您儿留怨念生怨鬼，那是凭心所引。本能为主，所学为辅。
同心咒是要好好学了，还有一定功法在身才能施展的。您放心，他那个同心咒也就有个同心咒的外皮幌子，做是都做了，就是没什么用。
就好像门是上了把锁，但没锁住门，您放心，您儿子死不了。”
莫镝松了口气，这才又问：“她……若是除怨鬼，大师需要多少费用？”
万全：“您儿子的心结没放下。怨鬼是他引来的，就好像风筝线在他手里。
我若是强行除怨鬼，两头儿都不放手，可真要把你儿子牵进去了。
就算是除了怨鬼之后，要救她的性命，就要恢复己被怨怒忿恨所伤的五脏六腑，七筋八脉，得找到有大福报之人愿意用功德气运来填这个坑。
哪一步都不容易，我觉得您如今也没有披荆斩棘，一定要救她的心气，若是中途代价太大，所费太多，您改了主意，许多人都要沾染上莫名其妙的因果，撤都撤不回来。
这事儿您就再想想吧。”
莫镝被红英和万全两次说中心事，也就哑了口。
万全抬腿往外走，却见徒弟透过窗户往屋子里看，不知在看什么，十分专注。
万全喊了声：“走了。”
慕冬跟上来：“师父，那个怨鬼刚才似乎想咬断红绳。”
万全听了，差点儿没摔一跟头：“你能看到怨鬼？”
慕冬点头：“能啊。”
万全脸上微微带着点笑意：“我说聚魂灯怎么选了你，总归是有些不同的。”
他自己也从窗户朝屋里看，那怨鬼果然想咬断绳子，正呲着牙努力着，这哪是能咬断的？
万全心想真是开了灵识了，大概以为断了红绳能破了同心咒，这怨鬼想要杀了这个女人，但又不想这少年有事。
万全想了想，这个怨鬼断了因果之后，若是收了给徒弟当护身鬼也不错。
转身对莫镝说：“如果她要回去奔丧，只怕会死在村子里。
怨鬼本就随时可能动手，回到村子里，到了熟悉的地方，容易刺激得它怨怒升腾。
而且办丧事、入葬都是阴气重的事，怨鬼如鱼入水，力量更大。
我也不能白拿这一趟的钱，能说的我都说了，你们自己商量着办。”
莫镝把徒弟“送回”家前说了一句话：“过两天，师父把那只鬼送过来陪你！”
现在，真的是过两天，丁慕冬在自己卧室里和一只鬼西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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