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绒布，严丝合缝地裹住了城市的喧嚣。
于凤瑶蜷在客厅米白色的羊绒沙发里，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沙发扶手上精致的刺绣花纹。墙上的欧式挂钟时针己悄然滑过九点，钟摆规律的“滴答”声在寂静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像极了她此刻有些紊乱的心跳。
本没刻意去等，可从下午两点把那个反复出现的梦境转述给表哥孙树成起，时间就仿佛被灌了铅。央视《新闻联播》熟悉的片头曲响起来时，她还下意识地看了眼手机，屏幕漆黑一片，连条垃圾短信都没有。
平日里雷厉风行的孙树成，这次却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天气预报里主播说着明日晴好的天气，她却只觉得心头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该不会是想当面卖关子吧。”她轻声嘀咕着，随手拿起茶几上的青瓷茶壶，给自己续了小半杯温热的普洱茶。茶汤在剔透的玻璃杯中漾开一圈琥珀色的涟漪，映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
按孙树成的性子，多半是在哪个酒局上喝high了，等结束了带着一身酒气晃回来，故作神秘地抛个答案，再看她一脸急切的模样取乐。
可《焦点访谈》播完，她追的那部都市剧第一集片尾曲响起时，玄关处依旧静悄悄的。手机屏幕被她点亮又按灭了七八次，微信对话框里“表哥”两个字后面，始终是那个刺眼的“未读”标识。
十个小时了，从午后到深夜，足以让一杯热茶凉透，也足以让她最初那点“随口一问”的轻慢，渐渐发酵成莫名的焦灼。
下午财务主管发来的销售报表还躺在微信对话框里，红色的数字像针一样扎眼。这是她从公司辞职后第一次看到如此惨淡的数据，年底的节点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学金融的她比谁都清楚，这个时候银行的催贷电话会像密集的鼓点，敲得人神经衰弱。丈夫林建宏今晚没明说陪谁吃饭，但不用猜也知道，定是那位手握贷款审批权的张行长。
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那些觥筹交错的场面——五星级酒店包厢里氤氲的酒气，推杯换盏间暗藏的机锋，还有林建宏每次回来时眼底掩不住的疲惫。
她心疼，却又无能为力。替他挡酒？她那点酒量怕是刚上桌就先把自己放倒了。出去谈判？对房地产行业只懂些皮毛的她，上去只会帮倒忙。公司日常管理更是门外汉，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在他做重大决策时，以股东身份陪他聊聊天，算是精神上的支持。
可现在，她竟鬼使神差地找孙树成解梦去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茶杯。是无聊吗？盯着公司账户流水和银行贷款合同的时候，她哪有闲心琢磨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说是无意？可那连续几天的梦境太过清晰——空旷的建筑工地，生锈的塔吊，还有地面上那道莫名的裂痕，每次醒来都让她心里发慌。
当时让孙树成找“高人”看看，多少有点想借此把这位总爱来家里蹭饭的表哥打发走的意思，谁承想他发来的两张微信照片，上面共有二十九个字，有“解”无“析”，反而像把钥匙，猛地撬开了她潜意识里紧锁的门。
“咔哒——”
门锁转动的声音打断了于凤瑶的思绪。她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快步走到玄关。门开处，林建宏带着一身浓烈的酒气晃了进来，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回来了？”于凤瑶连忙上前扶住他摇晃的胳膊，触手是隔着衬衫传来的温热。
“嗯……”林建宏眯着眼，打了个带着酒气的饱嗝，声音含糊不清，“喝……喝高了点……”他任由妻子扶着自己往客厅走，脚步虚浮地像踩在棉花上。
于凤瑶把他安顿在沙发上，转身去厨房端来早己泡好的浓茶。深褐色的茶水在白瓷杯里轻轻晃荡，她递过去时特意叮嘱：“慢点喝，烫。”
林建宏接过茶杯，却没急着喝，而是把杯子搁在腿上，另一只手胡乱地解着领带，眼睛半睁半闭地看着她，忽然咧嘴笑了：“老婆，今天……有啥重大新闻没？”他说话时舌头有点打结，尾音拖得老长。
于凤瑶帮他把领带完全解开，顺手叠好放在茶几上，想了想说：“也没啥特别的，就新闻里说有艘火箭发射成功了。”
“哦？火箭！”林建宏眼睛猛地亮了一下，像打了鸡血似的，放下茶杯就挥舞起胳膊，声音也高了八度，“伟大的祖国万岁！咱们这航天技术，那可是杠杠的！”
看着丈夫孩子气的模样，于凤瑶忍不住笑了，轻轻按住他挥舞的手：“是美国人发射的。”
“啥？”林建宏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兴奋劲儿瞬间僵住，像个被戳破的气球，半晌才嘟囔道，“美国人有啥了不起的……”他顿了顿，酒劲上头，豪气又涌了上来，身体微微前倾，唾沫星子都溅了出来，“他们高楼起，我们起高楼！就得跟他们平起平坐！我林建宏没啥大能耐，盖楼不比他们差！他们整维纳斯，我就给咱弄个沉鱼落雁！他们玩太空，我们早晚也玩太空！老婆你信不信，总有一天，我把楼房盖到月亮上去！到时候你就是月宫里的嫦娥，‘此妹只应天上有，不知何时降人间’！”
最后两句诗说得颠三倒西，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气。于凤瑶被他逗得差点笑出声，又怕他激动得摔了，连忙伸手扶住他的肩膀，把他往沙发背上按了按：“行了行了，你这诗改得……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她趴在他胸前，听着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酒气和他惯用的古龙水味，心里那点因等待而生的焦虑似乎冲淡了些。
她呢喃着：“其实古人的诗挺好懂的，像杜甫的《赠花卿》，‘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多有意境。哪像现在有些人，别说七绝了，五言都写得晦涩难懂……”
林建宏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带着酒气的吻，含糊地说：“我家大才女，还能有啥诗难倒你？说来听听，让我也赏析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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