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小区的黄昏似乎总带着股潮湿的霉味。
郑大明刚把一本《合同法》摊开在桌上，老旧木门就被“砰”地撞开。
田中菲染着酒红色的头发像团火焰晃进来，身后跟着缩着肩膀的程尚好，两人鞋上还沾着路边的泥点，显然是一路急奔过来的。
“郑大明！”田中菲把一个牛皮纸袋摔在桌上，文件散落时露出最上面那张签着郑大明名字的协议，“你可真沉得住气！我们在学校等了你三天，电话不接微信不回，躲这儿看书呢？”
桌上的绿萝蔫了几片叶子，郑大明慢条斯理合上书，指节敲了敲协议上的签名。
“先坐吧，喝口水。”
他推过去两个一次性纸杯，热水氤氲的雾气里，能看到田中菲额角暴起的青筋。
程尚好没接水，手指绞着帆布包带子，头埋得更低了。
那晚衣柜里的恐惧还像层湿冷的苔藓裹在身上，男人粗重的呼吸声、自己晕过去前的眩晕感，此刻都随着田中菲的质问重新泛上来。
她偷偷抬眼瞄郑大明，这个总显得胸有成竹的男人，此刻眉宇间也凝着股郁气。
“喝水？”田中菲冷笑一声，把纸杯推回去，“郑大‘师’倒是清闲，我们可被人骑在头上拉屎了！我姐差点被那畜生毁了，现在公安局悬赏金影子都没见着，你倒好，躲在这‘一味阁’里研究法律？”
她特意加重了“大师”两个字，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
郑大明指尖着协议边缘，纸张因为多次翻阅己经起了毛边。
他早料到田中菲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公安局那边的流程卡在哪一步他心知肚明——没有正式悬赏公告，他们的“举报”就缺乏法律上的契约基础。
“公安局办事有流程，”郑大明声音平稳，“悬赏不是买菜，签字画押就能给钱。从法律层面讲，悬赏属于要约邀请，必须等公安机关发出正式公告，我们提供线索并被采纳，才算达成契约关系。现在公告没出，程序上……”
“少跟我拽法律条文！”田中菲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声响，“协议上你的签名是假的？你当时说‘保证拿到悬赏金’这话是放屁？我姐被吓得夜夜做噩梦，你在这儿跟我讲‘程序’？”
程尚好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拽了拽田中菲的衣角。她想起那晚田中菲举着手电筒砸开门时，自己还缩在衣柜角落发抖，那种羞耻和后怕，比被侵犯本身更让她难堪。如果不是田中菲，她现在可能真的成了别人口中的“受害者”，而不是“报案人”。
郑大明沉默片刻，从抽屉里翻出几张打印纸，上面是他标注过的《合同法》条款。
“你看，第14条、第21条……法律规定很明确，悬赏合同的成立需要‘要约’和‘承诺’。我们当时是为了抓人急了，没等公告就行动，现在公安局按规定走流程，合情合理。”
“合情合理？”田中菲抓起一张纸就想撕，被程尚好眼疾手快拦住了。
“我只知道我姐受了罪，我们冒风险抓住了人，就该拿到钱！你要是不想管，早说！我们找媒体去，找教育局去，看看一个大学生差点被，公安局和‘好心人’怎么踢皮球！”
这话像根针戳中了郑大明的软肋。他看着程尚好苍白的脸，那上面还留着未干的泪痕，又想起孙树成电话里提到的于凤瑶家的“亭”字困局，两边的麻烦像两张网，正把他往中间收紧。
“我没说不管。”郑大明把协议推回给田中菲，指尖在“郑大明”三个字上点了点。
“这个签名，我认。但事情要按规矩来——我己经拟了份《悬赏金主张申请书》，明天就去公安局法制科递材料。你们放心，法律没规定受害者不能主张权益，就算没有正式悬赏，从‘无因管理’和‘见义勇为’角度，也能争取补偿。”
田中菲狐疑地看着他：“真的？你不是哄我们吧？”
“我哄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郑大明指了指桌上的法律书籍，“这几天我没闲着，光研究这个了。但丑话说在前头，法律讲证据讲程序，你们得配合我提供所有材料，包括那晚的报案记录、医院诊断书，还有……”他顿了顿，看向程尚好，“程同学，你可能需要再回忆一次当晚的细节，越详细越好。”
程尚好身体猛地一颤，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田中菲立刻把她护在身后。
“回忆什么？她都吓成这样了！你还要往她伤口上撒盐？”
“不是撒盐，是取证。”郑大明语气放软了些，“对方律师很可能会质疑你们的‘举报动机’，只有证据链完整，我们才能在谈判中占据主动。”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录音笔，“如果方便，我们现在就可以整理一遍，我会全程保密。”
窗外的暮色渐浓，楼道里传来邻居炒菜的油烟味。田中菲盯着郑大明看了半晌，那眼神像在验货，最终咬了咬牙。
“行！但我告诉你郑大明，要是这事办砸了，我跟你没完！我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拉着你一起去见官！”
程尚好一首没说话，只是在田中菲答应时，偷偷抬眼看了郑大明一眼，那眼神里有恐惧，有犹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郑大明把录音笔推过去，屏幕上的红色按钮像颗小小的心脏，在昏暗的光线下轻轻跳动。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孙树成”三个字。
郑大明按掉电话，调成静音，目光重新落回眼前两个女孩身上。十字小区的夜渐渐深了，一味阁里的空气混杂着墨水、纸张和年轻女孩身上淡淡的洗发水味，一场关于法律、正义和金钱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
门外，孙树成的车己经停在了小区门口，手里还提着那个标着“大师椅”的纸箱，正西处张望寻找着门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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