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火锅“滋啦”一声响，红通通的火炭刚塞进炉膛，油腻的蒸汽就裹着麻酱香味腾起来，糊了孙树成一镜片白雾。
他扯下眼镜甩了甩，烟叼在嘴角晃了晃，盯着郑大明手里那串没涮熟的羊肉卷：“我说大明，你真打算在十字小区蹚这滩浑水？刘星云那孙子什么货色你不知道？”
郑大明没接话，筷子夹着冻豆腐在滚水里翻了个身，白花花的豆腐吸饱了红油，在漏勺里颤巍巍的。
他等汤面上的沫子沉下去才开口：“成哥，你闻这烟味——”他突然把孙树成指间的烟抢过来，凑到鼻尖深吸一口，“劣质烟草掺了锯末子，可点着了也能暖手。刘星云的房子就跟这烟似的，脏是脏了点，可我总得找个地儿支棱起来。”
炭火烧得铜锅内壁滋滋作响，孙树成把一筷子肥牛甩进锅，肉片遇热卷成卷，血红瞬间变了灰白。
“扯犊子！那房子是他求你救命的筏子，你真当自己是观音菩萨？等他从局子里出来，指不定怎么咬你呢！”他越说越急，竹筷敲得锅沿当当响，“上个月看守所老陈跟我念叨，那孙子在号里天天琢磨怎么翻供，你倒好，拿他的房子当创业基地？”
郑大明往麻酱碗里拌腐乳，红通通的酱汁把芝麻酱染出几道纹路。
“成哥你记不记得，寺里那尊弥勒佛背后总塑着韦陀？”他没等对方接话，用筷子指着锅里翻滚的冻豆腐，“光有慈悲没金刚手段，那叫滥好人。我用他的房，就是要让他知道——”豆腐在汤里炸开个口，溢出金黄的油花，“他烂命一条，可这房子能长出新苗。他在里头好好改造，将来出来看到这地儿盘活了，说不定真能琢磨点正经事。”
“呸！狗改不了吃屎！”孙树成灌了口冰啤酒，喉结滚动着，“去年他倒腾假药坑了多少老头老太太？”
铜锅里的汤突然沸得厉害，郑大明赶紧把漏勺压下去，几片白菜叶被滚水顶得上下翻飞。
“佛学里讲‘不憎恶人，起调伏心’。”他把煮好的白菜夹进孙树成碗里，菜叶上还沾着几粒红辣椒，“成哥你看这白菜，生的时候扎手，煮透了才软和。刘星云是坏，但这房子没罪。我在这儿搞文字工作室，教老头老太太认汉字解闷，就算他当年坑了人，这地儿也算替他积了点阴德。”
这话听得孙树成首嘬牙花子，他夹起片煮老了的羊肉，在麻酱里狠狠滚了几圈。
“你可拉倒吧！还文字密码？上次你跟我掰扯‘忍’字底下是心上头一把刀，听得我后脖颈子首冒凉气。真有人信你这套？”
“信不信不重要。”郑大明把一碟粉丝倒进锅，透明的粉条遇热瞬间变软，“你看这粉丝，单根儿拿出来一扯就断，可缠在一块儿就能兜底。汉字就是这么回事——”他突然放下筷子，眼神亮得像炉膛里的火炭，“‘解’字左边是角右边是刀，古人早明白，解开死结得用巧劲；‘悟’字竖心旁加个吾，自个儿心里琢磨透了才叫悟。我教的不是死字，是让他们看见字里的活法子。”
炭火烧得更旺了，铜锅边缘渗出细密的水珠，顺着锅沿往下滴。孙树成盯着郑大明手腕上那串橄榄核手串——听说这是他蹲图书馆时自己磨的，每个核上都刻着不同的偏旁部首。“行吧你有理。”他把最后半瓶啤酒倒进杯里，泡沫溢出来沾了手指，“但丑话说前头，要是刘星云那孙子将来找你麻烦，我可——”
“成哥！”郑大明突然举起椰汁罐，罐身凝着的水珠滴在桌面上，“你看这‘渡’字怎么写？三点水加个度。渡人不是背人过河，是告诉他水多深、岸在哪。我用他的房子，就是给他个‘度’的由头。”罐子和玻璃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至于能不能上岸，看他自个儿。”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十字小区的霓虹灯透过雾气映在玻璃上，把“真味铜锅涮肉”的招牌晕染成一片暖红。郑大明往锅里下了最后一把蒿子秆，翠绿的菜叶在滚水里舒展，像极了他画在工作室墙上的那幅《说文解字》思维导图。
“对了，”孙树成抹了把眼镜上的水汽，突然压低声音，“我下周带俩退休老教师来你那儿。那老爷子以前是中学语文组组长，就爱跟人掰扯‘回’字有几种写法——你可得扛住了。”
郑大明笑了，夹起一筷子煮得透亮的粉丝，在灯光下晃了晃：“成哥，‘师’字左边是小竖右边是竖撇，拆开看就是‘小’和‘帅’。再小的学问，琢磨透了也是帅才。”他把粉丝塞进嘴里，烫得首呵气，眼里却笑得眯起了缝，“就怕他们问得不够狠，字里的密码，越撬越有滋味。”
炭火锅还在咕嘟咕嘟地响，蒸汽缭绕中，两个人的影子映在油腻的玻璃窗上，模糊了外面的雨幕。郑大明看着自己晃动的影子，突然想起母亲昨天打电话时说的话：“邻居张婶说看见你在小区门口贴广告了，说你那字写得比超市特价单还好看。”
锅里的蒿子秆沉了下去，又被热浪顶起来。他用筷子轻轻拨弄着，心里那点对刘星云的顾虑，也像这菜叶似的，在滚水里翻了几个个儿，渐渐沉到了锅底。
(http://www.00ksz.com/book/jbgadb-76.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00ksz.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