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日头刚攀上中天，毒辣的光线就把老旧的桑塔纳车顶烤得发烫。
孙树成第N次拧动钥匙，仪表盘上的指针颤了颤，发动机却只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咔哒”，跟患了哮喘的老头似的。
“我呸！”他狠狠拍了把布满裂纹的方向盘，真皮包裹早磨得露出底下的硬塑料，“老东西，在局里趴了半个月，回来就认生了？”
烟盒在裤兜里被揉得有点变形，他叼出根烟，火机“噌”地窜出火苗，橘红色的光映着他眼角新添的几道褶子。
车窗摇下一半，混合着尾气和烤串味的风灌进来。孙树成吐了个歪歪扭扭的烟圈，看着烟圈在闷热的空气里慢慢散成淡灰色。
“该换车了……”这念头跟烟焦油似的粘在脑子里，他着方向盘上磨出的包浆，想起上周队里新分来的小年轻开着辆带涡轮增压的SUV，倒车时雷达“滴滴”响得贼拉清脆。
“穷酸？”他嗤笑一声，烟灰弹在龟裂的仪表台上，“当年咱蹲点三天三夜抓扒手，裤裆都磨破了也没人说个‘专’字，现在开破车倒成了原罪？”
发动机舱里突然传来“噗”的一声闷响，像是回应他的吐槽。得，准是油路又闹脾气了，这破车跟他十年，比媳妇都了解他的暴脾气。
手机在裤兜震了两下，他掏出来划开屏幕——没信号。
“操！”他骂骂咧咧把手机甩到副驾，那是部老掉牙的诺基亚，外壳磕掉了块漆，跟他的车一样透着股“廉颇老矣”的寒酸。郑大明的电话拨了三遍，听筒里始终是那机械女声：“您拨打的号码无人接听……”
“准是又躲在他那破公司装神弄鬼。”
孙树成把烟屁股摁灭在满是烟头的烟灰缸里，塑料缸底积了层黑黢黢的油垢。他揉了揉发酸的右手腕，刚才猛拧钥匙时使太狠，虎口现在还突突地跳。
第西次点火时，发动机总算“嗡”地一声吼了起来，排气管喷出股夹杂着汽油味的黑烟。孙树成踩了脚油门，老旧的雨刮器突然莫名地晃了两下，像是在替他摇头叹气。
十字小区的在正午阳光下显得有些萎靡，小区里的一切静止了一般。
孙树成把车往单元门口一停，车门“哐当”一声甩上，锁车时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三圈才卡住——这破车，连锁都跟他较劲。
楼道里弥漫着酸菜和油烟混合的味道，墙面上贴着“通下水道”“办证”的小广告，颜色褪得发白。孙树成走到三楼，脚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就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来回晃荡。
在抓那个犯的情景突然冒出来——那孙子缩在角落，半个秃顶在月光下油光发亮，他一脚踩在对方后颈上，听见骨头“咔嚓”响时，心里那股子憋了多天的邪火才“滋啦”一声泄了。
“英雄凯旋？”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手刚碰到门把手，那扇贴着“一味文化传播”歪歪扭扭字样的木门就自己开了条缝。
屋里比上次来多了张瘸腿的课桌，郑大明正趴在桌上，后脑勺对着门口。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他头顶镀了层金边，手里的钢笔“唰唰”在本子上划拉，那专注劲儿，跟当年孙树成看通缉令似的。
“郑大师！”孙树成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钢笔尖在纸上拉出道墨水痕。
郑大明吓了一跳，回头时眼镜都滑到了鼻尖，“孙队！您怎么来了也不吱声……”他合上书的动作有点急，书脊朝上，《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释义》几个烫金字在光线下闪了闪。
孙树成挑了挑眉，一屁股坐上旁边的塑料圆凳，凳子“吱呀”一声，吓得他赶紧欠了欠屁股。“行啊你小子，算卦算腻了，改研究法律了？”他探过头去瞅那书，油墨味混着郑大明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我说你那‘一味公司’咋还没挂牌，感情在这儿憋大招呢？”
郑大明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快别寒碜我了。上次那事儿闹得满城风雨，记者跟苍蝇似的嗡嗡转，我把手机调了来话免接……”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敲着书封面，“再说了，挂‘文化传播’总比‘算命馆’好听吧？不然哪天您孙队带人来查封，我连辩解的由头都没有。”
“嘿！你这小子想得挺长远。”孙树成乐了，从裤兜里摸出盒皱巴巴的烟，抽出两根，一根塞给郑大明，一根自己叼上，“还想跨界当律师？大师变律师，一字之差，格调立马不一样了啊！”
打火机的火苗在两人之间跳跃，郑大明吸了口烟，眼圈瞬间红了。
“啥大师啊，就是混口饭吃。”他把烟灰弹在桌角的啤酒瓶盖上，“您是不知道，昨天有个老太太非要让我算她走失的狗，算不准就说我是骗子，差点掀了我的桌子……”
孙树成刚想接话，郑大明突然压低声音：“孙队，那悬赏金……有消息没？”
这话像块石头砸在孙树成心上。他拍了下脑门，烟灰簌簌掉在裤腿上，“瞧我这记性！局里这阵子忙扫黑除恶，这事……暂时还没动静。”
他看着郑大明瞬间耷拉下来的眼皮，心里有点发虚。当初说好的五万悬赏金，现在跟石沉大海似的。
“要不……先吃饭去？”孙树成猛地站起身，塑料凳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十字街那家‘真味火锅’听说贼地道，我请客！边吃边琢磨对策，总比在这儿干坐着强。”
郑大明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孙树成一把拽了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单元楼，正午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孙树成抬头看见马路对面的火锅店，红色的招牌在阳光下格外刺眼，门口乌泱泱围了一圈人，跟赶集似的。
“我去！这么火？”孙树成咂了咂舌，拽着郑大明就往马路对面走，“得快点，晚了指不定得排到啥时候……”
火锅店的玻璃门刚推开条缝，一股浓郁的牛油味就扑面而来，混杂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吧台前的塑料凳子上坐满了等位的人，有穿着工装的汉子，也有拎着名牌包的姑娘，人人手里都攥着张印着号码的小票。
“真味可真火！”孙树成扯着嗓子在郑大明耳边喊，声音很快被淹没在嘈杂的人声里，“咱……咱先出去合计合计？”
他拽着郑大明退到店门口，阳光晒得人后颈发烫。马路对面，他那辆破旧的桑塔纳静静地趴在树荫下，车窗玻璃反射着火锅店的红火，像个格格不入的老古董。
孙树成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钱包，又看了看郑大明愁眉不展的脸，心里那点关于新车的念想，突然跟锅里的牛油似的，开始慢慢融化、变味。
五万悬赏金是答应好的，案件告破后立刻兑现给那两个女大学生，现在却没了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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