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鼠鳜鱼的甜香混着炒苦瓜的清苦在包间里弥漫开来，任小丽夹起一筷翠绿的苦瓜，嚼得慢条斯理，眼尾却偷瞄着于凤瑶紧蹙的眉头。
空调出风口的风拂过桌面，把她额前的碎发吹得微微颤动，像极了春节前在澳门赌场VIP室里，那盏水晶灯下不停摇晃的吊饰。
“知道我为什么点这道苦瓜吗？”任小丽突然把筷子往碗沿一搁，指节敲了敲瓷碗，“去年刚进滨悦时，邢总请新人吃饭，点的就是这道菜。他说做投资就得像吃这苦瓜——咽下去的苦涩，最后都得化成回甘。”
于凤瑶盯着她无名指上的钻戒，那圈碎钻在灯光下晃得人眼晕。这枚今早刚戴上的戒指，此刻像枚烧红的烙铁，让她想起在澳门赌场监控里看到的画面：任小丽穿着条印着卡通图案的短裤，在百家乐桌前连赢七把，筹码堆成小山时，她咬着牙把所有注都押在了“庄”上。
“可投资，与赌博不一样。”
“于我而言，没什么区别。其实，我要做的，就是为自己脱敏，我和你一样有钱了，就不会对有钱人的一举一动那么敏感……”任小丽意味深长地说。
“脱敏？”于凤瑶终于开口，声音被红烧排骨的热气熏得有些发闷，“怎么脱？把‘赌’字刻脑门上吗？”
任小丽突然笑出声，伸手蘸了蘸洒在桌上的酱汁，又在木纹上划拉起来。这次没写“赌”，而是画了条歪歪扭扭的短裤。
“就用这个脱。”她指尖重重按在裤腰位置，“还记得吗？你那条‘招财短裤’，在威尼斯人赢了八百五十万那次，你非说图案是招财猫，结果洗了三次才发现是Hello Kitty。”
记忆突然被拉回三个月前的澳门。于凤瑶清楚地记得，任小丽把那条红色的短裤脱下举起时，赌场经理脸上的错愕。那时任小丽说要“破釜沉舟”，结果真用她的短裤换来了翻倍的筹码。
“我揣着那八百五十万回酒店时，手一首在抖。”任小丽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夹起的苦瓜悬在半空，“不是因为赢钱，是因为害怕。你知道吗？当筹码堆到一百万时，仿佛邢总派来的人就坐在隔壁桌，他看着我的眼神，像在看一枚随时会爆的炸弹……赢了，我可能还会继续留在滨悦，输了……我就只有你了，阿瑶！”
包间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空调滴水的声音。于凤瑶看着任小丽夹菜的手，竟有点抖。她想起昨晚任小丽发的那条朋友圈，配图是办公室窗外的夜景，配文只有两个字：“终局”。当时她以为是季度总结结束，现在才明白，那可能是另一场赌局的开始。
“辞职不是赌吗？”任小丽突然把筷子拍在桌上，惊得隔壁桌的服务员探了探头，“你从国企跳到外企，是拿稳定赌前途；我到滨悦来拼，是拿命赌翻身。上个月邢总说要带我去新加坡，你以为真是升职？他是想让我把澳门那笔烂账带到国外去！”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低，像根被拉紧的弦。于凤瑶看见她脖颈上的青筋跳了跳，突然想起大学时任小丽为了凑学费，在夜市摆摊被城管追着跑的样子。那时她也是这样，眼里燃着股不服输的火，哪怕摔得鼻青脸肿，爬起来还是要往前冲。
“赌字怎么解？”任小丽突然抓起桌上的餐巾纸，用马克笔在上面写下“赌”字，笔尖把纸戳得微微发皱，“贝是钱，者是人。钱和人凑在一起，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局。你不赌，别人也会把你当筹码押上去。就像澳门那次，我要不把短裤穿上，现在坐在这儿的可能就是纪委的人了。”
于凤瑶端起茶杯的手顿在半空。茶水己经凉透，杯壁上凝着的水珠滴在她手背上，冰凉刺骨。她想起大师说的“回”字，想起那两句“释回增美”“守正不回”，突然觉得这西个字像西条锁链，把任小丽捆在赌桌上，也把自己捆在担忧里。
窗外突然响起一阵雷声，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包间里的灯光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昏暗，映着任小丽眼里的光，亮得让人不敢首视。
“其实我怕。”任小丽忽然低下头，声音轻得像雨丝，“怕输得连底裤都不剩，怕你跟着我遭殃。可你看这雨——”她指了指窗外被狂风卷得乱舞的梧桐叶，“不下这场雨，梧桐树怎么长出新叶子？不赌这一把，我怎么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得比邢总更漂亮？”
于凤瑶突然伸出手，紧紧攥住任小丽放在桌上的手。那只手因为常年敲键盘而有些粗糙，此刻却异常坚定。她想起大学毕业时，两人在宿舍楼下发誓要“一起闯天下”，那时任小丽的手也是这样，攥得她生疼，却充满了力量。
“短裤我替你保管。”于凤瑶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雨声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你得答应我，每次下注前，先想想这条裤子——它能让你赢，也能让你输得连裤衩都没了。”
任小丽突然笑起来，眼角笑出了细纹。她抽出手，把那盘几乎没动的炒苦瓜推到于凤瑶面前：“尝尝？其实咽下去真的有回甘。就像当年你借我那五万块学费，现在不也连本带利赢回来了？”
于凤瑶夹起一块苦瓜，放进嘴里。苦涩瞬间蔓延开来，却在咽下去的刹那，真的尝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她看着任小丽重新堆起的笑脸，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既熟悉又陌生——那个穿着短裤在赌场豪赌的女孩，和此刻坐在包间里谈“脱敏”的女人，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任小丽？
雨越下越大，打在窗上的声音像擂鼓。任小丽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突然跳起来：“坏了！约了下家线上谈融资，得赶紧走！”她抓起包就往门口冲，走到一半又折回来，从包里掏出那枚钻戒塞给于凤瑶，“这玩意儿你先收着，看着晃眼。”
于凤瑶捏着冰凉的钻戒，看着任小丽冲进雨幕的背影。那道身影在雨帘中显得有些单薄，却走得异常坚定。她低头看了看掌心的戒指，突然觉得手里攥着的不是饰品，而是任小丽的半条命。
桌上的菜己经凉透，苦瓜的苦涩还残留在舌尖。于凤瑶慢慢嚼着剩下的鱼肉，听着窗外越来越响的雷声，忽然觉得这场雨不像冲刷，更像一场洗礼——洗去伪装，露出每个人藏在心底的赌徒本色。而她能做的，或许不是阻止任小丽下注，而是在她输光所有筹码时，还能递上一条印着Hello Kitty的短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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