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凤瑶把最后一件真丝衬衫塞进洗衣袋时，指尖触到内衣边缘的蕾丝——那是临行前任小丽硬塞给她的，说“港澳行得有点亮色”。此刻蕾丝勾在指尖，像一缕甩不脱的蛛丝，黏得她心慌。
干洗店的玻璃门“叮铃”作响，穿蓝大褂的店员接过衣袋时，她鬼使神差地把内衣单独拎了出来：“这几件我自己洗。”
店员挑眉的瞬间，于凤瑶仿佛看见赌场贵宾厅里，任小丽举着红色短裤大笑的场景——同样是蕾丝，同样是暴露在众目睽睽下的尴尬，只是一个换来了九百万，一个此刻攥在自己手心，像块烧红的烙铁。
以前和任小丽旅游，行李箱里塞的是防晒霜和自拍杆，现在却多了份九百万支票的复印件，藏在化妆包夹层里，边角都被她摸得发毛。那次迪斯尼疯玩，她俩坐在旋转木马上尖叫，任小丽却突然指着远处说“看，那个男的像不像赌场里的……”，话没说完就被她捂住了嘴。
报复性释放——于凤瑶在心里咀嚼这个词。是啊，五年没正经出过远门，不是被孩子拴住，就是公司的事压着。出发前两人在咖啡馆算行程，任小丽的手机屏幕亮着银行短信，余额栏的数字让她俩沉默了半分钟，最后还是任小丽拍板：“去！就当把这五年的憋屈玩回来！”
可玩回来的不是轻松，是沉甸甸的九百万和一条不知下落的红短裤。
她蹲在卫生间洗手池前，打肥皂的手顿了顿。水流哗哗冲过内衣的蕾丝，泡沫里仿佛又浮现出任小丽那晚红着眼圈的脸。
“阿瑶，我就赌那一次，以后再也不碰了……”
可于凤瑶眼前挥之不去的，是郑大明上次给她画的那个“足”字——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任小丽的命运，现在是不是正攥在某个陌生男人的裤兜里？
“叮——”手机震动，是任小丽的微信，发来一张别墅户型图，配字：“阿瑶快看，月色澜湾这套带泳池，咱两家做邻居！”
于凤瑶盯着屏幕上亮晶晶的“泳池”二字，突然想起赌场里那个男人嗅着红短裤说“留作纪念”时的眼神。
九百万能买别墅，能买泳池，可买不回一条短裤的清白，买不回曾经说走就走的洒脱。
“去他的命运。”于凤瑶猛地关掉微信，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走。车库门开到一半，她又猛地按了遥控——开自己的车去算卦，太扎眼。转身走到大街上，拦了辆出租车，报出郑师傅工作室的地址时，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找郑大师吧？”
于凤瑶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看朋友。”
“拉到这儿的十有八九都是找他的。”司机踩下油门，语气带着点神秘，“那小子神了，上次我表姑奶去算孙子高考，他就写了个‘笔’字，他说什么，‘笔’这个字在古代有登科的意思，结果真考上了！”
“算卦的嘴，骗人的鬼。”于凤瑶撇嘴，手指却无意识地抠着包带。她想起第一次见郑大明，他坐在堆满线装书的破沙发上，胖手数钱时哗啦啦响，给她画了个“足”字，说她“命在脚下，走得稳当”。那时觉得这话说得贴切，痛快给了五百块，现在想想，怕是被那胖手晃晕了眼。
“您可别小瞧他，”司机越说越起劲儿，“听说每天预约都得排到下周，三句话收费一百，比我跑一天都赚得多！”
三句话一百块？于凤瑶在心里算了算，第一次自己给的五百块够买十五句话，亏大了！正琢磨着，出租车在一条老胡同口停下。
“就这儿了。”司机指指十字小区院门，“您要不要我等会儿？”
“不用。”于凤瑶付了钱，站在十字小区大门前深吸一口气。
她找到102室，门没关严。
她抬手敲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来开门的是郑大明。
于凤瑶看着他指间晃动的笔，突然想起干洗店那台旋转的烘干机——命运这东西，是不是也像衣服一样，被放在滚筒里甩啊甩，最后皱巴巴地出来，还沾着不明不白的污渍？而眼前这个算卦的胖小子，手里攥着的，是洗衣粉还是漂白剂？
“我想算算……”她顿了顿，目光越过郑大明，看向院内那棵落满灰尘的老槐树，“算算一条红短裤的命数，能不能……洗干净。”
郑师傅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随即眼睛亮了亮，把笔往桌上一丢，拍了拍沙发上的空位：“有意思。进来吧，今天咱好好聊聊这‘洗’字……”
于凤瑶心里那点莫名的敬畏突然散了。她掏出钱包，抽出两张百元大钞拍在桌上：“先算这两百的，不够再说。”
郑大明拿起桌上的毛笔，蘸了墨，在宣纸上慢悠悠地写了一个字。
于凤瑶凑近一看，笔尖落下的，是个歪歪扭扭的“水”字。
“水？”她皱眉。
郑师傅放下笔，手指在“水”字上点了点，慢悠悠地说：“水洗万物，也淹万物。于姐，您说这红短裤啊，是泡在清水里能洗干净，还是得扔进浑水里……才能不显眼呢？”
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于凤瑶盯着那个“水”字，突然觉得后颈一阵发凉。这算的哪是卦，分明是把她心里那点不敢说的纠结，扒开了放在太阳底下晒。
而那条不知在谁手里的红短裤，此刻是不是也像这“水”字一样，正漂在某个看不见的漩涡里，等着把她和任小丽的人生，一起卷进未知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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