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巴赫的空气悬架碾过最后一道减速带时，郑大明指尖的烟灰恰好断落。
平时并没怎么吸烟的他，并未拒绝邢志合手下的善意。
他盯着车窗上凝结的水雾，看那道蜿蜒的水痕将远处地设山庄的牌坊劈成两半——青瓦飞檐在暮色里像只蛰伏的巨兽，屋脊上的琉璃瓦泛着冷光，和邢志合第一次见到他时投来的目光一模一样。
“郑先生，到了。”邢总干练的属下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松针与药草的气味涌了进来。郑大明捏灭烟头，看见石板路上立着的人影——徐幼棋穿着件月白棉麻旗袍，发间那支碧玉簪换成了墨玉，簪头雕着朵半开的曼陀罗。
“郑先生一路辛苦了。”她侧身让路，袖口滑落露出的疤痕淡了些，却在晨光里泛着异样的粉。
会客厅的酸枝木门虚掩着，里面飘出普洱的陈香。郑大明踏进门坎时，邢志合正对着一幅山水画擦拭眼镜。画轴上“忘川河”三个狂草被烟熏得发黄，右下角落款处的印章缺了角，像极了他上周在城建局档案里看到的那份旧规划图。
“尝尝，”邢志合指了指茶海，“幼棋刚从云南带回来的‘冰岛古树’。”
徐幼棋跪坐在蒲团上注水，银壶嘴划出的弧线在青瓷盏里荡起涟漪，郑大明注意到她无名指上多了枚尾戒，戒面雕着缠绕的藤蔓。
“十字小区的手续还卡着？”邢志合忽然开口，指尖在红木茶盘上敲出《将军令》的节奏。郑大明盯着他腕间的蜜蜡手串——被盘得油亮，颗颗透着血丝。
“消防验收那边……”
“我让李同发明天去趟住建局。”邢志合打断他，将一杯茶推过来，“不过郑老弟啊，有些钱赚得烫手。”
茶汤在杯中晃出半圆，郑大明看见自己的倒影被扭曲成诡异的弧度，像极了昨天在医院看到的程上好缠着绷带的手——那双手本该捧着建筑系的毕业设计，现在却连握笔都发抖。
徐幼棋退出去时，门帘掀起的缝隙里漏进半缕阳光。
郑大明望着她消失在游廊尽头的背影，只应了句：“慢慢来……”
“程尚好那孩子，”邢志合忽然把图纸铺在桌上，镇纸压过的地方恰好是忘川河改道的拐点，“听说他导师想让他休学？”
图纸边缘沾着些暗红污渍，郑大明凑近时闻到股松节油混着铁锈的味道——和他昨天在程上好病房垃圾桶里发现的颜料刷一个味。
“邢总想让她……”
“给她个机会。”
邢志合的指尖戳在图纸标注“污水处理厂”的位置，“忘川河改造工程缺个景观设计师，她的毕业设计不是正好？”
“毕业，她可以正常毕业？”
“那是当然，试问有哪个毕业生的毕业设计可以首接被采用？”
窗外突然传来晨鸟的叫声，郑大明看见邢志合袖口露出的绷带——上周集团内刊说他去山区考察摔了一跤，可那渗血的纱布分明是匕首划伤的形状。
“她需要钱。”郑大明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图纸上用红笔圈出的“湖心岛”——那里本该建座养老院，现在却改成了高档会所。
邢志合笑了，露出后槽牙上的金镶玉，那是去年在澳门赢了三千万后镶的：“我让财务先打五十万到她账户，就说是‘设计预付款’。”
门缝里钻进的风掀起图纸一角，郑大明眼尖地看见背面用铅笔描着的骷髅头——和程尚好设计稿上的签名图案一模一样。
徐幼棋端着茶点进来时，他正用指尖碾过那处痕迹，感觉到纸张下凹凸不平的刻痕，像是某种密码。
“郑先生慢用，”她把一碟杏仁酥放在他手边，指甲染着凤仙花的绯红，“这是按程小姐喜欢的口味做的。”
“程尚好的口味……”
郑大明忽然想起刘星云的警告：徐幼棋的点心匣子底下，永远藏着针。他不动声色地推开盘子，看见她无名指上的尾戒在灯光下折射出绿芒——那是缅甸老坑墨玉，市面上很少见。
“可以这么谈定了，我们不想强迫谁。”邢志合站起身，图纸卷起来时发出刺耳的沙沙声，“幼棋，送郑先生去车库。”
游廊外的灯笼被风吹得乱晃，徐幼棋走在前面，木屐敲出的节奏忽快忽慢。经过月洞门时，她忽然停步：“郑先生知道吗？忘川河底沉过东西。”
郑大明盯着她发间晃动的墨玉簪：“哦？”
“三年前打捞出个铁箱，”她侧过脸，月光把她的轮廓切得锋利，“里面全是设计图纸，跟现在这版……一模一样。”
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郑大明看见迈巴赫停在影壁前，车窗上凝着的水雾不知何时被人划出个诡异的笑脸。
“程小姐喜欢在图纸角落画小人，”徐幼棋忽然凑近，身上的栀子花香混着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邢总让我转告您，湖心岛那片淤泥，最好别让她挖得太深。”
车门关上的瞬间，郑大明从后视镜里看见徐幼棋举起手机，屏幕光亮在她掌心映出半朵曼陀罗的图案。
他摸出藏在烟盒里的微型录音笔，按下播放键——邢志合刚才说“机会”时，背景音里有轻微的滴答声，和他在程尚好病房听到的心率监测仪节奏一致。
仪表盘显示上午九点十七分，迈巴赫调转车头时，看见地设山庄的阁楼窗口闪过一道人影。那人影举起个什么东西晃了晃，月光下，金属链条折射出冷光——那是程尚好失踪的毕业设计模型，上面还挂着他母亲送的平安锁。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徐幼棋的信息：“邢志合刚给程上好的主治医生打了电话。”
后视镜里的山庄越来越小，却像块磁石吸着他的视线——特别是那扇亮着灯的阁楼窗，此刻正有黑影用手指在玻璃上画着什么，一笔一划，像极了图纸背面那个未完成的骷髅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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