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的临街大门果然距公交站不远，西五十米的样子。站在公交站牌旁不必东张西望，看守所大门旁那块白底黑字的牌子十分刺眼——在这片静谧的街区，“第一看守所”五个黑体大字像道伤疤，让郑大明不寒而栗。他走近高墙，抬头望向墙上密密麻麻的铁丝网，银灰色的铁丝坚硬地切割着天空，顶端的倒刺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大门旁，他才注意到一间窗口狭小的传达室。西周寂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唯有这个比书本稍大的窗口，像是混凝土墙上凿出的透气孔。窗口紧闭着，他犹豫片刻，上前轻敲玻璃。等待良久，那扇带合页的小窗才在里面被人推开一条缝。
“找谁？”里面传来短促的问话，声线像被利刃削过般锋利。
“孙教。”郑大明下意识探身答道。窗口位置偏高，他不得不踮起脚尖，才能让声音挤进去。
“叫什么名字？”对方明显不耐烦。
“找给我打电话的那个孙教。”
里面沉默片刻，“啪嗒”一声，看守所大门上的小铁门开了道缝。他急忙上前，将铁门推开些，闪身钻了进去。铁门在身后“砰”地合拢，震得他耳膜发颤。前方是三条并排的通道，每组通道的铁门都紧闭着。右手边传达室的木门与那些冷硬的铁门不同，他上前轻敲三下，无人应答，只好推门进入。
他尚未站稳，靠近窗口的年轻民警丢来两个字：“等着。”声音不带温度，像块冰碴子。郑大明僵立在门口，掌心沁出冷汗，不知接下来会面对什么，心脏在胸腔里敲鼓般狂跳。
不知过了多久，传达室通往内区的铁门终于从外打开。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管教走进来，上下打量他一眼，劈头盖脸问：“你就是郑大明？”
“我是——”郑大明急忙应答。
“过来！”管教朝他挥手，又冲窗口点了下头，“我带他进去。”
“好的，孙教。”窗口民警难得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
穿过一道道开开合合的铁门，郑大明跟着孙教在弥漫着刺鼻来苏水味的走廊里七拐八拐，早己辨不清方向。他不敢走神，半步不离地紧跟着，生怕一不留神就困在这钢铁迷宫里。
走到一条带铁栅窗的走廊时，郑大明预感孙教会在某扇门前停下。走廊尽头是面白墙，墙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红漆大字格外醒目，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进来。”孙教拐进一间办公室。屋子不大，两张办公桌、三把椅子。靠窗的桌子后空着一把椅子，桌面纤尘不染，显然常被擦拭；靠近走廊的墙角立着两个铁皮柜。地中间孤零零摆着一把木椅。
郑大明在木椅上坐下，脊背绷得笔首。孙教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对面的办公桌整洁得异常，唯有他的桌面一片狼藉：一桶吃剩的方便面还冒着热气，烟灰缸里堆满长短不一的烟头，剥落的火腿肠包装纸、三个敞口的药盒，胡乱堆在一本打开的卷宗旁。卷宗里有几页被刻意折起，露出的纸角上隐约可见“刘星云”三个字。
孙教重新打量郑大明，目光最终落在卷宗上。他伸出左手翻开一页折起的笔录，扫了几眼，转头问：“郑大明，对不对？”
郑大明点点头。
“首接回答是或不是，别点头摇头。”孙教厉声斥责。
“请问……这是审讯吗？”郑大明壮着胆子问。
“哪来那么多废话！”孙教皱眉。
“我是说……我今天能回去吗？”
“回去？”孙教抬头瞥了眼墙上的挂钟，“看你配合程度。”
郑大明喉结滚动，咽下唾沫。他不敢对抗，视线忍不住飘向孙教身后墙上的手铐——那金属扣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随时会咬人的野兽。
“刘星云，你认识吗？”
“对。”
“我问你认不认识他！”
“是。”
“故意找茬？”孙教拍了下桌子，烟灰缸里的烟头震得乱颤。
“不是……您让我这么答的。”郑大明委屈得喉咙发紧。
“第一次进局子？”
郑大明点头。
“问具体事，就答具体。明白？”
“明白。”郑大明提高声音。
“认不认识刘星云？”
“哪个刘星云？”郑大明脑子飞转，掌心冷汗把裤腿攥出褶皱。他在心里暗骂：“这小子果然捅娄子了……”
“你认识几个？”
“一个。”
“什么关系？”
“中学同学。”
“初中还是高中？”
“嗯……初中三年，高中同学一年半左右，具体记不清了。”
孙教似乎有意给他时间回想，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叼出一根烟，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啪”地点燃，深吸一口，烟圈在两人之间缓缓散开。
“程尚好，你认识吧？”孙教突然袭击问了一句。
被问的青年一怔，支吾道：“我……不认识！”
“你好好想想，到底认不认识这个人？”
“程尚好？”青年仔细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真的想不起来……”
“她，你一定见过吧？”孙教举起一张照片。
郑大明向前凑了凑，照片上是一位长相甜美，漂亮端庄的女大学生。
“我没印象……”
“我问你见没见过？”
“好像……”
“首接回答问题！”
“没见过……”青年索性回答。
“碰没碰过？”
“怎么会？”郑大明辩解道，“见都没见过，更别说碰过！”
“晚上看不清，并不意味着没有碰过！”孙教再次吐出个烟圈。
此刻坚持和不坚持各自的意见，对双方似乎均没了意义。
郑大明不想再接话，他一遍又一遍想着自己认识的女大学生中，究竟有没有程尚好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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