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生将两杯热咖啡端上桌，因点的是同款，便在两人面前各放一杯。咖啡刚搁稳，郑大明迅速抬手挡在面前的纸上，待服务生离开，才移开手掌，把那张画着符号的纸推向程尚好。
程尚好感到有东西滑到面前，抬头一看，纸上画着个符号：≡，上下各一条实线，中间是虚线。
“学过美工，这符号你该认识吧？”郑大明指着符号问。
“是易经八卦里的‘離’。”
他点点头：“‘相见乎离’的‘离’。不过我约你见面不是聊八卦，是想解决问题，解决你的问题——或者说，你们的问题。这么说你或许不爱听，但事实就是如此。我对‘离’的理解没老祖宗那么深远，就想告诉你：要让内心虚空，抓紧离场。及时抽身，对你有好处。”
“其实我知道，大家对我好，尤其是您，无条件地帮我。我什么都不想要，就想离场，跳出这些是非，过几天清静日子。可是……”程尚好声音渐低。
“或许你还没懂‘離’的真意，不该随手画这个符号给你。”郑大明指尖轻叩桌面，“我现在解释给你听。我常以一字示人，是想让大家明白：每个字都是从远古跌跌撞撞、曲曲折折演变来的。懂你的人，心有灵犀，一字通神；不懂的人，就算说千言万语，也不过对牛弹琴，白费口舌。”
程尚好听得入神，他每句话都像敲在她心上。她摸出笔，在符号旁写下个“离”字，收笔道：“这字我替您写了。可我只会写，却不懂它的深意。我一首佩服您惜字如金，本质上是惜时如金。以前遇过长篇大论的领导，看过满篇废话的文章，言之无物，既害人又害己。那纯粹是文字的过度消费，还是浅层次的粗放消耗，久了，连瑰宝都变得廉价。您和他们不同，每次只给一个字，却让人有更多时间反省思考。能一个字说清的事，何必用一句；能一句说清的，何必用一段甚至一篇？上班后我更有体会，策划广告文案必须短小精悍，文字越多的广告语，生命力越弱，老百姓越不买账。”
郑大明指了指咖啡杯：“以后改喝茶吧。不是喝不惯，是茶水柔和，咖啡浓烈。一个像佛祖，一个像天主；一个入肝脾经，一个入大肠经——说法不同，道理相通。”
“您喜欢什么，我就跟着。茶和咖啡我都不常喝，真要选，我也偏向喝茶。”
“言归正传。”郑大明身体前倾，“做事得先想清楚图什么，这样才不会人云亦云。我画这‘離’字，造字本义是鸟被捕获，现在引申为分离。你看咱们这事，你、我、她，像不像被网缠住或即将落网的鸟？不管主动被动，咱们己经卷进来了。《易经·小过》说：‘弗遇过之。飞鸟离之。凶。是谓灾眚。’这里的‘离’通‘罗’，就是捕鸟的网。想躲开天罗地网，就得及时离场。”
程尚好端起咖啡轻啜几口，低声道：“郑老师，没人比我更想了结这事。二次伤害有时比一次更痛，我现在就像被人推着走，停不下来。我拼命工作，就是想让自己什么都不想。人要是没有过去该多好，只有未知的未来，才有盼头。”
“你们主张多少赔偿？”郑大明追问。
她犹豫片刻：“她们要一百万。”
他沉吟道：“是不是有点多？你觉得呢？”
程尚好猛地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吧台里咖啡机的嗡鸣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在桌面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不知过了多久，程尚好猛地把头扭向一侧，声音哽咽：“郑……老师，谢谢您为我们费心……这事我能给田中菲打个电话吗？我宁愿相信您当初安排我工作跟这事没关系，我现在真不想要什么赔偿补偿，一分钱都不要。我只想画个终止符……”
“去打吧，劝劝她，早点抽身。”郑大明端起咖啡杯，目光沉静。
程尚好擦了擦眼泪，抓起手机起身走向咖啡馆外。门帘晃荡间，郑大明拿起桌上的纸，对折几次塞进衣兜。他端起咖啡轻抿，苦涩中裹着回甘，丝滑的口感在舌尖流转——不得不承认，这东西确实有种勾人的魔力。现代人往咖啡里添了太多花样，给足了爱它的理由，也挤掉了所有拒绝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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