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十几分钟，出租车在一家洗浴中心门前嘎吱停下。司机扭过脸，满脸歉意地对郑大明说：“兄弟对不住了，大过年的谁不想回家团圆？我就送你们到这儿吧。刚才在看守所门口等的那点时间，我就不另算钱了。这位兄弟刚出来，听说这家洗浴中心干净敞亮，进去冲个热水澡，也好清清爽爽过年不是？”
“你这话几个意思？嫌我身上脏？”刘星云猛地探身揪住司机衣领，眼底迸出戾气。
郑大明慌忙掰开张牙舞爪的手，沉声道：“星云！你冷静点！还想回看守所过年？”
刘星云愤愤地甩开车门，鞋底碾着地上的薄雪。郑大明按约定付了车费，想起今早叫车时的周折——好几个司机一听去看守所接人，都连连摆手：“兄弟对不住，大过年的图个吉利，给多少钱咱也不能去那地方接人啊。”最后谈妥的这位司机，起初只肯跑单程，路上越聊越投缘才改了主意。郑大明本想多给些钱，还说要买点“福”字春联贴车上冲冲喜。
刚到洗浴中心门口，刘星云突然伸手：“借手机用用，我叫俩兄弟一起来搓澡。”
郑大明刚要掏手机，听见这话又顿住了：“他们还没出来呢。”
“早知道我就陪他们在里头过年！”刘星云拍着胸脯，一副义薄云天的派头。
“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郑大明盯着他，“星云，该醒醒了。重情重义是好事，但不能拎不清轻重。”
“轮得着你教训我？”刘星云梗着脖子，“他们不出来，我一个人咋过年？”
郑大明朝看守所方向指了指：“他们晚些会出来的。”
刘星云这才松了口气：“行，等他们出来，我也带他们来好好搓搓。”
“近期最好别跟他们来往，等案子彻底了结再说。”郑大明叹了口气。
刘星云突然在门口拦住他：“我房子都没了，还不算完？大明，刚才在车上我看你不方便说，那房子到底抵给谁了？我哪欠过那么多钱！”
“卖房的钱赔给受害人了，那个女大学生。”
“七十五万？她那是镶了金吗？谁让赔这么多的？经过我同意了吗？”刘星云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玻璃门嗡嗡作响。
“金圈银圈先不说，”郑大明沉声道，“人家好好的大学生被伤成那样，七十五万赔偿加补偿，合情合理。”
“合哪门子理！”刘星云脖子上的青筋首跳，“过完年我非把这钱追回来不可！那可是一楼门面房，怎么也能卖百八十万！到底谁卖的？卖给谁了？简首是白送！”
郑大明迎上他喷火的目光：“你舅舅决定卖的，他是产权人。至于买家——”他顿了顿，“是我。”
刘星云像被施了定身法，手指颤抖着指向郑大明：“你？你买了我的房子？”
“嗯。”郑大明指了指洗浴中心，“先去洗澡吧。要是觉得亏，随时可以按原价把房子买回去，就当我替你保管。”
刘星云没再吭声，阴着脸跟了进去。
洗浴中心里热气蒸腾，搓背的吆喝声、小孩的嬉闹声混在一起。两人从前台领了钥匙牌，把鞋递给服务生，各自走向衣帽柜。每年这时候，洗浴中心总是爆满，仿佛大家都想把旧年的晦气连泥带水搓下来，这早己成了心照不宣的年俗。
刘星云被涌动的人潮分了神，决定先痛痛快快洗个澡。热水从头顶浇下来时，他还在琢磨下一步该怎么走。
淋浴间里，郑大明将水流开到最大，任由热水砸在背上。他闭着眼反思——处理刘星云的事是不是错了？舅舅送的房子落到同学手里，这账怎么算得清？刘星云能共患难，却未必容得下别人分走他的“蛋糕”。经此一役，舅舅或许会重用刘星云，但那小子能琢磨透长辈的心思吗？
“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郑大明喃喃念着，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这错误虽不致命，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迟早会在他生活里掀起层层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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