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灯暖黄的光晕在《债法总论》书页上流淌,郑大明的指尖划过“债的担保”章节的重点批注,钢笔尖在笔记本上沙沙游走。
窗外的暮色己浓,晚高峰的车流声渐渐退潮,挂钟的铜摆敲出八点的清响时,他揉了揉发酸的后颈,目光扫过堆在墙角的复习资料——司法考试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像悬在头顶的沙漏,粒粒分明。
厨房飘来若有若无的檀香,那是母亲从跳蚤市场背回的“聚魂码”香灰味。
想起半个月前老太太扛着蛇皮袋站在公司门口的模样,他不禁又弯起嘴角。
当时母亲掏出皱巴巴的朱砂笔,笔头还沾着没抖干净的木屑。
“人家说这是百年老松枝做的笔杆”,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在阳光下微微发颤,“写符要配黄表纸,你看这纹路多周正”。
他笑到伏在办公桌上首不起腰,首到母亲愠怒地将纸包砸在他背上,那句“爱用不用,饿死拉倒”里藏着的慌张,让他想起小时候发烧时,母亲连夜熬的姜汤。
如今那些黄纸朱砂都整齐码在厨柜第三层,来求签的人若开口要符,他便随手抽一张,在“聚魂码”空白处填上孩童名字。
前日有个穿貂皮大衣的妇人哭着要“收惊符”,说五岁儿子总在午夜惊醒,他写了“静”字,又加了句“睡前温牛奶加半勺茯神粉”。
妇人走时丢下三千块,他追出去塞回信封,只收了上限两百元——这规矩是他定的,却总有人用金饰玉器变相打点,母亲现在逢人便说“我家大明算卦不收昧心钱”。
客厅突然响起轻叩门声,郑大明握着书签的手顿在半空。这个点来的客人极少,何况是邢志合——那个在本地商圈翻云覆雨的地产大亨,此刻正隔着玻璃门冲他颔首,金丝眼镜后的眸光深不可测。
“郑先生果然还在苦读。”邢志合的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稳的声响,西装袖口露出的百达翡丽腕表泛着冷光,“我本以为生意人夜间多应酬,没想到你这里……”
他环顾西周,目光掠过墙上挂的“法律顾问资格证”和“心理咨询师培训证书”,尾音拖得极轻。
郑大明起身时碰响了椅腿,他弯腰致歉,余光瞥见邢志合正盯着洗手间半开的门。那道门后是他临时的卧室,此刻床单还没来得及整理,枕边摊开的《民法学》上还压着半片冷掉的三明治。
“邢总谬赞,”他递过一杯绿茶,杯底沉着去年清明采的野山茶,“不过是过渡期的营生,难登大雅之堂。”
邢志合突然起身,皮鞋尖踢过地板上的纸箱,里面哗啦啦掉出几本司法考试真题集。郑大明弯腰捡拾时,瞥见对方西装内侧袋露出的房本一角——那是这套房子的产权证明,而面前的这个人就是产权人。
“年轻人有上进心是好事,”邢志合指尖敲了敲洗手间的门框,“不过听说你最近在帮人写平安符……”
空气瞬间凝固。郑大明感觉后颈冒出细汗,厨房厨柜里的朱砂笔此刻像烧红的烙铁,隔着门板都要灼穿他的良心。
“邢总见笑了,”他索性推开厨房门,露出码得整齐的符纸,“不过是老太太的心意,我权当哄人开心。”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他忽然想起今早那个高考前求签的少女,女孩攥着写有“稳”字的纸条,眼里亮得像缀着星辰,“其实大家要的不是符,是个念想。就像您投资地产,图的也不是钢筋水泥,是安居乐业的盼头。”
邢志合转身时,镜片闪过一道微光。他伸手拿起柜台上的“聚魂码”,端详着上面印制的繁体经文,忽然轻笑出声。
“郑先生倒是通透。我听说你给人解字从不过三句,前日有个破产老板求‘韧’字,你只说‘刀在刃上磨,心在苦中修’,那人竟真的重整了企业。”
郑大明垂眸盯着茶水里沉浮的茶叶,那些被传得神乎其神的“解字神迹”,不过是他翻烂了《说文解字》和《周易本义》的结果。
每个字背后都是人间百态,他见过太多人握着一张纸痛哭流涕,仿佛那是救命的浮木——正如此刻邢志合指尖房本的模样,看似从容。
窗外的夜风吹动厨房窗帘,朱砂笔在月光下投出细长的影子,像支待蘸墨的判官笔。
邢志合没再说什么,而是把房本递还给了他。
厨房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他以为是风吹动符纸,他推门却见月光里,一张“平安符”静静躺在操作台上,空白处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心有定盘星,何需平安符。”
再回到客厅,见邢志合正拿着他的司法考试准考证。照片上的郑大明穿着正装,领口笔挺,眼神里没有现在的混沌。
手机突然震动,母亲发来语音:“今天又有人送了块老玉镯,我给你收在衣柜第三层……”
他忽然觉得这个夜晚像极了他写过的某个“困”字——外有方框,内藏木心,困得住肉身,困不住想破土的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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