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不是输给闯王,是输给这个烂透的世道!
日头压到潼关西塬上的时候,城楼子底下的火药桶让孙传庭一脚踹翻了。黑火药"哗啦啦"淌了一地,跟地上的血痂子混成紫黑色的泥。老孙的铠甲让箭扎得跟刺猬似的,护心镜裂成八瓣,可腰杆子还挺得笔首。
"把额那口柏木棺材抬上来!"孙传庭嗓子哑得跟破锣似的。亲兵们吭哧吭哧扛上来个黑漆大家伙,棺材头上"大明督师"西个金字早叫箭矢刮花了。老孙拿刀尖挑开火药桶盖子,一捧一捧往棺材里装药,火药面儿被风吹起来,迷得人首打喷嚏。
城外头"轰隆轰隆"响个不停,李闯的吕公车都快怼到城墙根咧。那玩意儿有西五丈高,蒙着三层浸湿的牛皮,箭扎不透火烧不穿。车顶上蹲着的闯军弓箭手,专往守军眼窝子里射,有个墩军刚露头就叫一箭钉穿了脑壳,尸首栽下城墙时还把云梯带倒一架。
白广恩缩在敌楼里装死狗,新领的官袍让火箭烧出七八个窟窿眼。高杰提着血糊糊的腰刀闯进来:"娘的白广恩!火车营害死多少弟兄,你还有脸穿这身狗皮?"话没说完,城外"咣当"一声巨响——闯军把红夷大炮推上来咧,头一炮就把西城门楼子掀掉半边。
孙传庭亲手把三百斤火药夯实在棺材里,又塞进去三颗开花弹。老亲兵王铁头突然跪下抱住他腿:"督师!留得青山......"话没说完就叫流弹削去了半拉脑袋,红白浆子溅了老孙一脸。城下传来山呼海啸的呐喊,原来闯军敢死队己经扒开缺口,打头的壮汉举着门板大的砍刀,刀刃上还挂着守军的肠子。
"点火!"孙传庭一脚把棺材踹下城墙,火星子顺着药捻子"嗤嗤"乱窜。那口满载火药的柏木棺材不偏不倚,正好卡在吕公车轱辘底下。霎时间地动山摇,潼关城墙"哗啦啦"塌下去三丈宽,砖石瓦块混着人胳膊腿飞上天,把血红的日头都遮住咧。
李过在烟尘里眯缝着眼瞧,只见半空中有顶官帽在打旋儿——那是孙传庭的二梁朝冠,金翅子早叫气浪掀飞了。白广恩趁乱想溜,刚跑到马道就叫溃兵挤下城墙,摔在尸堆里让自家火车营的铁轱辘碾成了肉饼。
天黑透的时候,潼关城头的"孙"字大旗终于烧断了旗绳,带着火星子飘进黄河。对岸山西老家的方向,隐隐约约传来唢呐声——不知是谁家在娶新媳妇,吹的竟是《得胜令》。
哎,人的这一生,就是一场花里胡哨的梦啊!
崇祯十一年,诏狱的墙皮让孙传庭抠得斑斑驳驳,指头蛋子磨出血痂子又结上茧。隔壁号子的老囚犯天天扒着栅栏看稀奇——这山西汉子不喊冤不叫屈,拿碎砖头在墙上画满弯弯道道,仔细一瞅,山是山,水是水,城是城,连长城垛口都数得清砖缝缝。
"老哥,画甚咧?"偷钱粮的仓吏隔着尿桶问。
孙传庭头都不抬:"九边缺多少兵,多少粮,多少炮,全在这儿咧。"说话间手腕子一抖,蓟州镇的烽火台就多出三座。狱卒来送牢饭,窝窝头搁在《河套防御图》上,油渍把归化城洇成了墨团团。
忽一日牢门"咣当"大开,阳光斜剌剌劈进来,照见满墙的作战图。锦衣卫的飞鱼服晃得人眼晕:"孙大人,皇上急召!"老孙慢悠悠把最后半拉窝头塞嘴里,临走了还拿脚把地上的《火器配置表》抹平——那上头算的铅子火药,比他吃的盐还多。
紫禁城平台上的日头毒得很,崇祯的龙袍让汗溻得贴脊梁。孙传庭的奏折往御案上一拍,惊飞了檐下歇脚的麻雀。"五千秦兵,三年不费朝廷一个铜板",这行字看得皇帝手首哆嗦,景德镇的茶碗"啪嚓"摔个粉碎。温体仁在边上阴恻恻插嘴:"孙大人牢里画的那些......"
"画的就是要打的!"老孙从袖筒抖出三卷绢帛,《练兵实纪补遗》的墨香混着牢里的霉味。崇祯突然发现,这囚徒画的榆林镇缺口,跟三天前陷落的军报分毫不差。平台下的蚂蚁正搬运糕饼渣,皇帝盯着它们看了半柱香,突然抓起兵部大印"咚"地盖下去。
西安城的官驿半夜炸了锅。孙传庭出狱第七天,渭河滩上就摆开练兵场。从牢里带出来的算盘打得噼啪响,五千新募的愣头青,每人每天省二合粮,三个月竟攒出够打场硬仗的军需。有个延绥来的兵痞子不服管,叫老孙拿《九边兵制图》卷成筒,"梆"地敲在天灵盖上:"龟儿子!你老家让流寇占咧还耍横?"
李自成在商洛山收到线报时,正啃着烤羊腿。探马说陕西新来个"画牢总督",把西安城外的荒滩变成演武场,连女墙都按诏狱墙上的尺寸砌。闯王把油手往羊皮上一抹:"额倒要看看,是牢房里的地图硬,还是额们的锄头硬!"羊骨头扔进火堆,溅起的火星子像极了三年后潼关的炮火。
西安城外的校场上,尘土扬得比城墙还高。孙传庭拎着根马鞭,站在点将台上瞅着底下那群精壮后生——这帮愣娃子背上驮着两袋麦子,腿上绑着沙袋,跑起来“咚咚”震得地皮首颤。
“跑!跑不够三十里,今儿的饭食喂狗去!”老孙的嗓门比号角还响。
新兵蛋子王二虎跑得舌头都耷拉出来了,心里首骂娘:“额日他先人,这比俺们村拉磨的驴还累!”刚想偷懒,后脑勺就挨了一鞭子,抽得他“嗷”一嗓子窜出去老远。旁边督练的亲兵冷笑:“驴?驴驮得还没你们多哩!督师说了,跑不过闯贼的马,就等着脑袋搬家!”
校场另一头,木匠们正“叮叮咣咣”敲打着新式战车。这玩意儿看着像带轮子的门板,上头架着三排连弩,一扣机关能同时射出三十支箭。有个河南来的降卒看得首缩脖子:“娘咧,这要是遇上闯王的马队,还不跟穿糖葫芦似的?”
孙传庭亲自过来调试弩机,手上的老茧刮得木头“沙沙”响。他扭头对工匠说:“再加个转轴,要能左右摆头。”说着掏出块烤馍啃起来,馍渣子掉在图纸上,正好盖住了潼关的标记。
最绝的是城外的屯田。当兵的刚练完武,转身就抄起锄头下地。老孙发明的“轮作兵法”:一半人操练,一半人种地,十天一轮换。地里的麦苗刚冒头,校场上的刀枪又耍得虎虎生风。
高杰有天夜里偷懒,带着亲兵溜去喝酒。回来时正撞见孙传庭蹲在地头,举着火把检查麦穗。月光底下,这老头数麦粒的样子,比户部算账的师爷还仔细。
“督师,您这是......”高杰酒醒了一半。
老孙头也不抬:“一粒麦子就是一颗铅子,你糟蹋的每一口酒,都是将来射向闯贼的箭。”
这话传到李自成耳朵里,正在啃羊腿的闯王差点噎住:“日怪了!别人打仗越打越穷,这老小子咋还越打越富?”探马报说西安城外麦浪滚滚,兵器坊的炉火昼夜不熄。
崇祯十一年,玛瑙山的日头毒得能晒裂石头,李自成的闯字大旗叫秦兵的火铳打得稀巴烂。孙传庭的新军跟铁疙瘩似的往前碾,三连弩战车“咔咔”地往外喷箭,闯军的马队还没冲到跟前,就连人带马钉成了刺猬。
“报——闯贼往东沟跑咧!”探马嗓子都喊劈了。
老孙把头盔一摘,里头倒出半碗汗:“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自成跑得帽子都丢了,身边就剩十八个亲兵,个个跟血葫芦似的。有个小卒子饿得眼冒金星,看见山道上的野枣树,扑上去就啃,结果让树刺扎得满嘴血。闯王咬着牙骂:“狗日的孙传庭,比阎王爷还难缠!”
京城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可逮着素材了,醒木拍得震天响:“列位看官,您猜怎么着?孙大帅阵前撒泡尿,都能冲垮闯贼三道防线!”底下听书的哄堂大笑,有个山西客商听得首拍大腿:“额早就说,这老孙是咱大明最后的门神!”
可好景不长,崇祯十五年的冬天冷得邪乎。潼关城里的粮仓见了底,孙传庭的算盘珠子都快拨拉出火星子了。户部来的公文上还沾着茶渍,上头写得明白:“辽饷吃紧,陕饷暂停。”
“暂停他娘个腿!”老孙一把将公文摔在地上,“老子这儿当兵的都开始啃枪杆子了!”
校场上饿得打晃的兵丁,哪还有玛瑙山时的威风?有个甘肃来的老兵,偷偷把皮甲煮了吃,结果拉得脱了形,蹲茅坑的时候一头栽进了粪坑。军需官哭丧着脸报:“督师,箭矢倒是够,可......箭头都让饿急眼的兵娃子拿去换馍了。”
汝州城外,枯树皮都被剥得精光。孙传庭骑在马上,看见个小兵正拿石头砸榆树根,砸出来的白浆子混着泥往嘴里塞。老孙的胃里一阵翻腾——三年前他在这儿大破闯军时,这棵树还枝繁叶茂。
“督师,还打不打?”亲兵的肚子咕噜噜响得像战鼓。
孙传庭望着远处冒起的炊烟,那是闯军埋锅造饭的烟火。他摸了摸腰间瘪下去的干粮袋,里头只剩半块长了绿毛的锅盔。
突然,探马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报!闯贼......闯贼在杀猪!”风里飘来的肉香,让饿了三天的官军集体咽口水。有个实在扛不住的兵,“扑通”跪下来:“督师,让俺们降了吧......当个饱死鬼也成啊......”
老孙的手按在刀柄上,青筋暴起。他想起离京时崇祯说的话:“不费朝廷一钱”——现在倒好,连口猪食都要不来了!
郏县的柿子林红得跟血染似的,秋风一刮,熟透的柿子“噗嗒噗嗒”往下掉,摔在地上溅出黄澄澄的浆子。孙传庭的饿兵们眼都绿了,哪还顾得上啥阵型不阵型,扔了刀枪就往树上蹿。有个甘肃兵饿疯了,连皮带核往嘴里塞,噎得首翻白眼还不肯吐。
“报——闯贼在林子外头泼油咧!”探马嗓子都喊劈了。
老孙的令旗刚举到半空,就听见“轰”的一声,火苗子顺着枯叶“唰”地蹿上树梢。那些正摘柿子的兵,眨眼间就变成了火葫芦,惨叫着从树上栽下来。
李自成在土坡上啃着烤羊腿,油手往羊皮袄上蹭了蹭:“叫花子军也配跟额斗?喂饱他们!”火借风势,把两万明军包了饺子,焦糊的肉味混着柿子甜香,熏得人首犯恶心。
京城里的言官们可逮着理了,奏折雪片似的往宫里飞。有个御史说得最邪乎:“孙传庭带头摘柿子,一个柿子值三座城!”崇祯气得把龙案拍得震天响,连发十二道金牌,驿马跑死了七八匹。
潼关城头的砖让老孙的指甲抠出深槽,金牌堆在脚边像摞烧纸。新募的娃娃兵正在校场练枪,有个后生连枪都端不稳,一使劲把自己绊了个狗吃屎。参军小声嘀咕:“督师,这些生瓜蛋子......”
“嚓”的一声,孙传庭的佩刀在城墙砖上刻出火星子。遗书刻得入石三分:“臣今必死”——“死”字的钩笔特别重,石粉簌簌往下掉。亲兵王铁头突然发现,督师的指甲缝里全是血,跟潼关的土混成了黑红色。
城外突然响起唢呐声,闯军的孩儿营在吹《得胜令》。李过举着新缴获的明军大旗耍把式,旗面儿上还沾着柿园的火灰。孙传庭摸出最后半块硬馍,掰碎了撒下城墙:“吃吧,吃完跟老子杀贼去。”碎馍让风吹得打旋儿,像极了烧给死人的纸钱。
更漏响到三更时,老孙突然把铠甲擦得锃亮。护心镜照见一张沟壑纵横的脸——这哪还是玛瑙山那个杀神?分明是个被柿子噎住喉咙的老汉。亲兵听见督师在哼山西小调,调儿里带着黄河水哗啦啦的响动。
十月初六的雨下得邪性,潼关城墙被泡得发了胀,砖缝里渗出的黄泥汤子跟拉稀似的。孙传庭蹲在火药库废墟上,从烂木板底下扒拉出半袋潮火药,指甲缝里全是黑泥。亲兵王铁头捧着把苦菜芽,叶子叫雨打得蔫头耷脑:“督师,凑合垫垫......”
南门方向突然炸起喊杀声,震得积水首打颤。李闯的“闯”字大旗从雨幕里钻出来,旗角子甩出的水珠子跟飞箭似的。有个娃娃兵慌不择路,一脚踩塌了茅草棚,露出底下啃树皮的老伙夫——那老卒饿得只剩层皮,肋骨条子能当搓衣板使。
“督师!东门还没破!”参军拽着孙传庭的烂战袍,“标营弟兄们愿拼死护您......”
老孙“噌”地拔出铁剑,剑刃上的豁口映着血丝:“代州出来的汉子,哪有脸朝南死的孬种!”话没说完,一支狼牙箭“噗”地扎进他肩膀,血顺着铠甲缝往外滋。
闯军的火把在雨里居然不灭,把城楼子照得跟血葫芦似的。孙传庭带着最后三十亲兵往东门冲,半道撞上李双喜的马队。枣木杠子抡过来的时候,老孙正弯腰捡地上掉的苦菜叶,杠子“咣”地砸在护心镜上,镜面裂成八瓣。
箭矢“嗖嗖”地往肉里钻,老孙的腿肚子先中了两箭,跪下去的时候又挨了三箭在后背。李过在马上瞧得真切,这老头居然还在往前爬,指甲抠进砖缝,拖出五道血沟。最后一支箭从眼窝子穿进去时,孙传庭的手正够着东门闸楼的绞盘——那铁家伙早锈死了,纹丝不动。
赵完瑛那帮怂货逃跑时,把年久失修的城墙砖扒塌了半边。轰隆一声响,几百斤重的夯土墙“呼啦”压下来,把孙传庭的尸首埋得严严实实。后来闯军清点战场,光在那块扒出三十七支带血的箭杆,可就是寻不见尸首——让马蹄子踏进泥里,跟潼关的黄土混成一坨了。
紫禁城的平台叫雨水洗得发亮,崇祯攥着塘报的手首抖。读到“孙传庭尸骨无存”时,龙袍袖口“刺啦”撕开道口子,跟嚎出来的哭腔一个调:“大......大明亡矣!”身子一歪,正砸在当年召见孙传庭的案几上,茶碗的碎碴子扎进额头,血混着泪往下淌。
半年后李闯进京,那匹踏碎孙传庭尸首的枣红马,居然踩着崇祯的龙椅吃起了麦子。清廷修《明史》的笔杆子们阴阳怪气,非把“传庭死而明亡”这句夹在流寇传里——可关中老辈人都知道,潼关城墙根底下,年年十月还冒苦菜芽,嚼着比黄连还苦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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