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城今年的初雪来得又急又猛，簌簌地落了一整夜，将整座城市裹进一片素白。病房里暖气充足，窗玻璃上凝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雷凌宇伸手抹开一道，望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神色比雪还冷。
他己经守在乔念念病床前整整三天。
心心早就醒了，小家伙不哭不闹，只是每天都要趴在妈妈身上，用软乎乎的小脸贴着她的脸颊，像只小猫似的轻轻亲她，然后蜷缩在她身边睡去。雷凌宇看着儿子这样，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发紧。
艾栗栗每天都会来，带着新鲜的花和热汤，可雷凌宇始终沉默，像一尊冰封的雕塑，只有目光落在乔念念脸上时，才会微微松动。
第五天的黄昏，艾栗栗踩着积雪再次来到病房时，看见雷凌宇正用棉签沾水乔念念干裂的嘴唇。男人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她，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到底...还要等多久？"
艾栗栗将保温桶轻轻放在床头，监测仪规律的"滴滴"声在沉默中格外刺耳。"各项指标都稳定了，"她避开雷凌宇灼人的视线，"现在...只能等我姐自己愿意醒来。"
窗外的雪光透过百叶窗，在乔念念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艾栗栗突然注意到她脖颈处淡紫色的淤痕——那是声带撕裂的证明。
记忆闪回那个惊心动魄的瞬间：甲板上弥漫的迷烟中，乔念念明明己经如泥，却在针尖距心心只有寸许时，硬生生冲破药物控制扑了上去。那声撕心裂肺的"住手！"混着血沫从她喉间迸出，像一把刀划破了凝滞的空气。
"医学上这叫肾上腺素激增现象，"艾栗栗轻触那些淤痕，声音发颤，"但我们都明白...这是母亲的本能。"
雷凌宇突然抓起乔念念的手贴在额头，青筋暴起的手背微微发抖。监测仪上的脑电波图案突然产生细微波动，艾栗栗惊喜地看向屏幕，却发现那不过是仪器受到干扰产生的杂波。
暮色渐浓，走廊传来孩童奔跑的脚步声。雷凌宇抹了把脸，起身拉严窗帘。转身时，没人看见这个铁血军人对着昏迷的乔念念，悄悄做了个标准的军礼。
这天清晨，心心迷迷糊糊醒来，发现妈妈还是闭着眼睛，小脸一下子憋得通红。他抱住乔念念的胳膊，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雷凌宇一把将儿子抱起，声音沙哑却严厉："你是男子汉，哭什么？不许哭！"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心心被吓得打了个哭嗝，小脸皱成一团，眼泪却掉得更凶了。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孩子涨红的脸颊滚落，砸在雷凌宇手背上，比开水还烫。
雷凌宇浑身发抖。他当然知道儿子才不到三岁，可他控制不住——心心的每一声抽泣都像刀子捅在他心上。因为孩子的哭声让那个他最恐惧的念头变得无比真实：乔念念可能真的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不会笑着喊他"大叔"
他是军人，不该迷信，可此刻却荒谬地希望，乔念念听到他训斥儿子，会心疼得立刻睁开眼睛。
"爸爸怕......"心心突然小声说，的脸蛋贴在雷凌宇颈窝里。
这句话击溃了雷凌宇。他踉跄着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额头抵住孩子柔软的发顶。消毒水的气味里混入了一丝咸涩——不知什么时候，他自己的眼泪己经落进了心心的头发里。
"对不起......"雷凌宇的声音支离破碎，"爸爸不是故意凶你......"他的大手轻轻拍着儿子的后背，就像乔念念平时做的那样，"妈妈只是太累了，需要多睡会儿......"
然而，第八天了。
窗外的雪依旧在下，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心心的抽泣声和监测仪的滴答声。雷凌宇低头看着乔念念苍白的脸，忽然俯身，将额头轻轻抵在她的手背上，喉咙里滚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哽咽。
"看看我？乔念念！"他声音很低，却带着撕心裂肺的力量，"你看看我！别再睡了……你再不醒来，我就让爸妈带走心心！"
乔念念呼吸平稳，没有反应。
雷凌宇抬起头，眼眶通红。他伸手抚上乔念念的脸颊。
"念念……"他哑声说，"你舍得让心心一首哭吗？"
监测仪上的波纹依旧平稳，没有任何变化。
可就在这一刻，心心的哭声忽然停了。雷凌宇猛地抬头，看见儿子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呆呆地望着病床——
乔念念的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第九天的深夜，监护仪的滴答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乔念念睫毛轻颤，缓缓睁开双眼。朦胧的视线里，天花板的白炽灯泛着柔和的光晕。她微微侧头，看见雷凌宇趴在床边，凌乱的发梢间夹杂着几根显眼的白丝。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指尖刚触到他的袖口，雷凌宇就猛地惊醒。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光彩，"念念...你醒了？"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乔念念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疼，只能轻轻点头。她环顾西周，用气声问道："心心呢？"
"小花带着呢，就在隔壁休息。"雷凌宇按下呼叫铃，温热的大手紧紧包裹住她冰凉的手指，"别担心，都好好的。"
医护人员很快赶来，在检查间隙，艾栗栗披着外套匆匆闯入。她红着眼眶握住乔念念的手："姐，感觉怎么样？"乔念念摇摇头，嘴角扬起一个虚弱的微笑。
当病房重新恢复安静，乔念念凝视着雷凌宇憔悴的面容。他眼下的青黑在灯光下格外明显，下巴冒出的胡茬也未来得及打理。她心疼地轻唤："大叔...休息会儿吧。"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某个闸门。雷凌宇突然将她紧紧搂住，钢铁般的身躯竟在微微发抖："心心每天都哭...你听到了吗？"
"嗯..."乔念念靠在他肩头，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松木香，"每天...你都凶他..."
"那为什么不早点醒来？"雷凌宇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指腹轻轻着她消瘦的手腕。
"太累了..."她闭上眼睛，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像陷在很深的梦里...怎么都睁不开眼..."
窗外，今年的初雪仍在飘落。乔念念突然想起什么，仰起脸问道："大叔...李巧云她..."话未说完，就被雷凌宇用食指轻轻按住了嘴唇。
"明天再说。"他替她掖好被角，在眉心落下一个轻吻，"现在，你只需要好好休息。"
床头的小夜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叠的身影随着呼吸缓缓起伏。窗外的雪，下得更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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