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华安镇的天色渐暗，虫鸣声渐起。屋外的老藤椅上，外婆铺了块洗得发白的蓝布，端出一盘切好的柚子和几块芝麻糕，招呼他们坐下。
“你们啊，在城里住的孩子多看看天上的星星。”外婆一边说，一边用竹扇轻轻扇着风，“我年轻那会儿，每晚睡前都要站院子里数星星，想着将来日子怎么过。”
玖一坐在藤椅另一侧，悄悄地看着老人眼角那几道风霜留下的纹路。那是时间走过的痕迹，是她从未拥有过的，一种与“家”有关的温度。
外婆转过头来，笑着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啊？是哪儿人？”
“叫玖一。”她选了个中文名字，答得温柔，“小时候一首在福利院，后来去了国外。”
外婆听了，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怪不得你这孩子眼神不一样。小小年纪，心里装着太多东西。”
肖澈抬眼望向她，微微皱了眉，却没出声。
“不过你放心。”外婆忽然拉住她的手，温温热热的掌心，“以后你就不是一个人了。澈儿小时候再倔，心是好的。他要敢对你不好，我就打他。”
玖一没忍住轻轻笑出声，鼻子却有些发酸。
“我不会。”肖澈低声说，语气沉定而认真，“她是我这辈子，最舍不得的人。”
老藤椅吱呀轻响，星光一点点洒下来，空气中有夜来香的味道。
外婆缓缓靠在椅背上，望着夜空悠悠开口：“人这一生，能牵着手走下去的，不多。别轻易放开。”
玖一默默握住肖澈的指尖，微凉，却越来越紧。
这是她第一次在另一个人家的屋檐下，听人谈“走下去”的意义，第一次，在过去的漂泊中看见了未来的方向。
“冷了？回去给你拿件衣服。”肖澈看着她着手臂，这里的温度还是比城里的要低一些。
“我不……”玖一还没说完，肖澈就己经往屋里走了。
“这小子，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紧张一个人。”
外婆的眼神有些飘远了，仿佛夜风一吹，就把她带回了许多年以前。
“外婆，您能跟我说说他小时候吗？”
“澈儿小时候啊，是个安静的孩子，不太爱说话。”她一边说，一边剥开一瓣柚子递给玖一，“他妈把他放在我这里就自己去了肖家。”
自己去了肖家？虽然玖一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也不好打断外婆。
“有一次下大雨，小澈一个人放学回家，路上鞋子被冲掉了，就光脚走回来。那脚板冻得发青，我问他疼不疼，他只说‘不疼，我记住路了’。”外婆轻叹一口气，“那时候他才七岁啊，才这么点高。”
她比了比自己膝盖的位置，眼里掠过一抹心疼，“你说，这孩子，从小就太懂事，懂事得让人心酸。”
“他最黏我了，那会儿晚上我爱织毛衣，他就趴在我腿上写作业，写一会儿就抬头问‘外婆你什么时候织完’。其实也不是为了衣服，就是想让我陪着。”外婆笑着摇头，“后来长大了，就再也不说这些话了，冷冰冰的，学坏了。”
“说我什么呢？”肖澈拿了件毛衣出来，轻轻搭在玖一的肩膀上，又给外婆拿了条毯子。
外婆看着他，眼神里一瞬柔软，轻声说：“说你小时候老尿裤子的事情，还能说什么。”
玖一笑出了声，低头咬了一口柚子，酸得牙齿一颤，转头看他。他默契的接过她手里的柚子，塞进自己的嘴里。
他只是默默的皱了皱眉，瞬间把柚子吞了进去。
“老说我不好的，说些我好的。”
外婆笑了笑摇着蒲扇说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哪怕我说你再多不好，在玖一眼里你都是最好的。”说完，她又对着玖一问道：“对吧？玖一！”
她转眼看肖澈，坏笑着点点头：“对，外婆说得对。”
肖澈宠溺刮了刮她的鼻子，要不是外婆在这里真想吻她！
夜色更深了，老屋檐角挂着风铃，叮叮当当地响。外婆靠着椅子闭上眼，声音低下去：“只要你们彼此在，就什么都不怕。”
静默里，那句话像一道暖流，从她这一生的风雨里穿过，也静静流进了他们的心里。
把外婆送回房间，两个人也各自回到外婆准备的房间里。
外婆的老屋静悄悄的，只有墙角老钟“滴答滴答”地走着。
窗外月色透过纱帘洒进来，在木地板上铺出一层柔光。玖一睁着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被褥带着太阳味，还有一点点洗衣皂的香气，干净温暖，却让她越躺越清醒。
今晚外婆说得话，让她不解。却也不好追问，按理说他应该被众人宠着长大才对，为什么会独自待在这里那么长时间呢？
她翻了个身，盯着墙上的一张泛黄照片出神。屋外偶尔传来几声虫鸣，还有楼下水缸边猫跳下的轻响。
而另一间屋子里，肖澈也睁着眼，盯着屋顶斑驳的木梁出神。
他本以为今晚能安安稳稳地睡一觉，毕竟这间屋子是他小时候住的，每一根木头都熟悉。但他心里惦记着隔壁那人，听着外面偶尔响动的一点声响，就像是她脚步声，整颗心也跟着动了起来。
终于，玖一坐起身，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门“吱呀”一声轻响，她还没迈出去半步，就撞进了一双正站在门边的眼睛里。
“你怎么也……”她话还没说完，肖澈己经低低笑了一声：“我还想问你呢。”
两人站在老屋昏黄的过道灯下，相视一笑，像是心照不宣。
“出去走走？”他问。
“嗯。”她点头。
夜风微凉，两人走在村子小路上，路边是开得正盛的夜来香。天上星子清亮，一闪一闪，像撒在墨色天幕上的盐。
“你小时候常在这条路上走？”她低声问。
“嗯。上学来回都走这条，有时候放学晚，走着走着天就黑了。”他看她一眼，“你刚刚是不是也睡不着？”
玖一点头，“太安静了，不太习惯。”
他没出声，只是牵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手心温热。
走到村头老井边，两人并肩坐下，风吹过屋脊，带来淡淡泥土和木香味。夜色太安静了，他们就这么并排坐着，肩靠着肩，不需要多说话，也像什么都说尽了。
半晌，玖一忽然笑了一声：“我们这样偷偷摸摸的，会不会像小时候偷偷看烟花的小孩？”
肖澈低声笑：“那你想看烟花吗？”
她摇头：“不用，现在这样就挺好。”
夜色将他们悄悄裹住，温柔而平静，一如他们走了很远才抵达的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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