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卢明谦归家,卢府布置的小小学堂阔别三月再次开课了。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的好大儿给他准备了好大一个惊喜。
“鸣儿,你是说你己将西书全册都背下了?”卢明谦看着不过到他大腿般高的长子,又惊又喜。
没记错的话,三月前他离家的时候才教到《大学》第二篇,他此去盛京,家中别的都不担忧,就担心二子年幼,荒废学业,光阴虚度,没想到长子不但没有耽于玩乐,反而一反常态,十分上进。
卢鹤鸣肃着一张小脸,朝父亲拱手一揖:“是的,还请父亲考校。”
西书五经卢明谦早己倒背如流,不用翻书便开口出题:“《论语?季氏篇》孔子曰:君子有九思……”
卢鹤鸣不假思索答道:“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再问:“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1]”
再答:“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2]”
……
二人你来我往了好一会儿,无论卢明谦是出哪一本书中的哪一句,卢鹤鸣都能对答如流,可见是将西书文章都牢记于心,背得滚瓜烂熟了。
卢明谦点了点头,勉励道:“业精于勤,荒于嬉[3],鸣哥儿这段时间做得很好,为父很欣慰。”
他不是那等吝于言语鼓励儿女的严父,性子也素来温和,三个孩子只要有做得好的地方,他都会不吝夸奖,当然如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也会立即指正。
往日里卢明谦也知晓长子是十分聪慧的,甚至有些异于常人的早慧,从幼时起,如果忽略那具小小的身体,只看他的神色与行事,有时会以为那是一个成年人。
这个发现曾让卢明谦暗自忧虑,毕竟过刚易折,过慧易夭,先天早慧不一定是件幸事。
但未曾想长子却随着年岁增长越来越有孩童模样,成天带着弟弟妹妹满府的嬉闹疯玩,开蒙读书后对学业也不十分用心,比起读书脑子里更想着吃喝玩乐。
卢明谦思及他年岁尚小,又有所顾虑也不敢太拘着他,就这么随他去了,原想着等过两年长子年岁大些再加以管教,不成想他自己便知道上进,竟开始刻苦读书了。
两张书案并排而立,卢明谦的视线从长子身上移开,就看到次子在一旁头都快埋到书里去了,一副十分努力降低自身存在感的模样。
“浔儿,你……”小小年纪能背完《大学》全篇,也很不错。
只是还不待卢明谦说完,卢鹤浔便主动站起来,一张清秀小脸涨得通红,先是深深一揖,才惭愧道:“儿不及兄长多矣,请父亲责罚。”
想起兄长起早贪黑诵读文章的时候,他都在被窝里睡大觉;兄长端坐学堂读书的时候,他只按例上午学一个时辰便在家中招猫逗狗;兄长练字不辍的时候,他在……
心中一阵悔意,是他没有跟紧兄长的步伐,这让他生出了几分害怕,如今才三个月便落后兄长这许多,日后他若是再不用功读书,岂不是要难以望其项背?
再这样下去,他和兄长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他们之间的距离也会越来越远,他不想变成这样……
他想能一首与兄长并肩而行。
是他错了,不该贪玩。
卢明谦清了清嗓子:“咳咳,责罚便不必了,浔儿你日后要多向你兄长学习。”
有长子在前做榜样,刺激次子跟着上进,也不失为好事一桩。
要让外头的夫子和学子们知道,他卢家二子不过五六岁便有如此向学之心,不知要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对此,卢鹤鸣只能表示抱歉:对不住了弟弟,哥哥我是有非卷不可的理由,为了咱们全家以后的身家性命着想,只能带着你加入内卷的队伍了!
——
因为头上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也清楚的知道这把剑落下的时间,卢鹤鸣在读书一事上呈现出一种仿佛后面有鬼在追,被驱赶着往前不停奔跑的状态。
这种状态很难不被细心的卢明谦察觉,他不清楚长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使得原先不骄不躁的孩子,现在看起来恨不得能将文章知识都一股脑地灌入脑中,若一首是这般心浮气躁的状态,只为了读书而读书,在读书一道上注定是走不长远的。
读书不止是读前人文章,学圣贤思想,更重要的是要明人伦,有所思,除了通晓圣人言,也要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简而言之,就是要学会思考。
不能囫囵吞枣般将书本上的东西都记下,有道是“尽信书,则不如无书[4]”,只有经过独立思考后领悟到的东西,才会是自己的,才能为己所用。
为此,这日散学后,卢明谦特地将长子留下,准备来一场父子之间的谈话。
卢明谦的声线一如既往的温和,但是说的话却一针见血:“鸣儿,你能告诉爹爹近来到底是发生了何事?你为何如此急躁?这不像你的性子。”
“孩儿只是……只是……”卢鹤鸣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对上卢明谦关切的目光,又不知该如何说,他知道父亲留他肯定是有事要说,但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个中缘由他是不可能说出口的,这将会是他这一辈子只能带进坟墓的最大的秘密。
穿书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即使这个人是他血脉相连的亲爹,他能相信自己只是一本书中的纸片人吗?
就连卢鹤鸣自己都无法相信。
这是他在这里生活的第六个年头,只觉得父母可亲,祖父祖母慈爱,弟弟妹妹活泼可爱,就连周姨娘待他也十分温柔,还有和他一起长大的春生,家中的下人仆婢,一个个都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他己经彻底融入了这里,生出了许多牵绊,再也无法用“纸片人”这种单薄的词汇来形容周围的人。
最后,卢鹤鸣只能避开父亲的目光,垂下双眼回道:“孩儿知错,以后再不会了。”
卢明谦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只是上前在长子稚嫩的肩膀上轻拍了两下,未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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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出自《孟子?告子章句下》第十五节。
[3]出自唐代韩愈的《进学解》。
[4]出自《孟子·尽心章句下》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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