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堂两日前便放假了，年后初五再开课。
梅珣还是那套说辞，只不过这回是就算卢鹤鸣不休息，他和梅寿考也是要休息的。
他也属实没有想到，自己这都致仕了，就因为收了个学生，还能过上像在衙门里当值一样的规律生活，十日一休沐。
不，甚至这年节时的休沐天数还没从前多。
难道是他最初告诫这个小子读书需勤勉，他不仅听进去了，还身体力行的表示真的做到‘为学无间断’了？
“明日就要过年了，你也不歇一日？”梅寿考在自己院子中待得无趣，便到松澜居来串门，不出所料这人果真是还在看书。
“你怎地过来了？这外头冰天雪地的，出来也不知带个暖炉。”
卢鹤鸣放下手中的书卷，走到桌旁，取了炉子上热着的茶水倒了一杯递过去，又将自己的暖炉塞给他。
“我穿得厚实着呢，不冷。”
梅寿考一边这般应了，一边从善如流的接过暖炉捂在怀里，得了便宜却不卖乖，还调侃道：“你这日日只知看书，也不怕将自己看成个书呆子。”
卢鹤鸣也不与他生气，“你懂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我这日日用功是在为我的黄金屋添砖加瓦呢。”
“你要黄金屋做甚？还有个娇来给你藏不成？”
“我爱钱。”
如此真实不做作的一句话成功将梅寿考给噎住了，“你这还未曾出仕做官呢，就有成贪官污吏的潜质了。”
见卢鹤鸣又拿起书看，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
他也怡然自得，翻了翻卢鹤鸣的书架，尽是些经史子集类的正经书，连本话本子都没有，他祖父的书房里都还有话本子呢，这人小小年岁，过得是什么寡淡日子？
梅寿考是一个感知敏锐的人，看着端坐在书案前翻看书卷的少年，不禁问道：“鹤鸣，祖父说你天资甚好，遇事一点就通，有祖父教导，再加上你的悟性，高中不过是时间问题，可我却觉得你好像很急，你到底是在急什么？”
到底是在急什么？
卢鹤鸣的思绪从眼前书卷上抽离，好像许多年前，父亲也曾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那日的他没有给卢明谦答案，今日的他自然也不会给梅寿考答案。
他昨日与今日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救明日的自己于水火。
卢鹤鸣头也不抬，信口开河搪塞道：“当然是急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1]。”
却不知一语成谶，他这一生所为当得起这西句话，只是当时的两人谁都没有当真。
梅寿考笑着摇了摇头，“既你不愿说便罢了。”接着话题一整个大跳跃，“咱们玩会儿叶子牌吧？”
？？？
前一秒还在谈人生理想，下一秒就要博戏作乐了？这合适吗？
梅寿考从袖中掏出了一副叶子牌，连赌具都准备好了，显然是早有预谋，又将他的贴身小厮同光和春生唤进来凑人头。
眼看这局都攒起来了，卢鹤鸣也不是那等扫兴之人，只能暂且放下书陪他玩玩。
他们也不赌银钱，只输了的人便往脸上贴纸条。
不多时，同光与春生脸上便贴满了纸条，梅寿考脸上也贴了好几张，只有卢鹤鸣一人脸上还是干干净净的。
他擅算学，再加之记性又好，叶子牌的玩法无非是从明牌去推算未出之牌，于他而言确实没有难度。
卢鹤鸣展露着一张清爽的俊颜，还一脸无辜的冲他们笑，仿佛在牌桌上大杀西方，让他们‘颜面尽失’之人不是他一样。
见他这副样子，梅寿考就越发想赢他一回，甚至连赢了之后纸条贴的地方都想好了，就贴在他额头正中间，“你别得意，我们再玩一圈，我这圈定能赢你一回。”
一旁的同光苦兮兮地出声：“公子，您看看我和春生，脸上可还有再玩一圈的余地了？您就放过小的们吧。”
春生在一旁不住点头附和，这梅三郎君真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隔一阵子就要玩上一回，看出来是十分想赢了，但在玩叶子牌这一块儿，他还没见自家少爷输过哩！
小厮的命也是命啊，和这二位玩牌只有输的份，也忒没有博戏的乐趣了，还好他们不赌钱，要是赌钱的话，他这些年攒的老婆本都要赔光了。
看出了同光和春生的心思，梅寿考撇了撇嘴，只得作罢。
卢鹤鸣看了也觉得好笑，“你就这么想赢我一回？”
梅寿考昂首挺胸，“那是自然，在你来之前，在家中我玩叶子牌可是从无敌手的。”
只是这句话说完，他又忆起了从前。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2]。
从前的梅家，断不是现如今这个样子的。
那时祖父总是很忙，家中小辈兄弟姊妹中梅寿考最为年幼，身体又不大好，堂兄堂姐们总是很照顾他。
那些身体康健的儿郎们可以练习骑马射箭，以蹴鞠捶丸投壶为乐，梅寿考看着很是羡慕，但这些都是他这具孱弱的身子玩不了的。
家中姐姐们就带他玩叶子牌，他虽身体不好，脑子却十分聪明，自从他学会之后，在家里和兄弟姊妹们一道玩时确实从未输过……
只是姐姐们都己嫁人，又远在盛京，也不知祖父出事后她们是否受到婆家苛待？她们总是报喜不报忧的，现在的梅家也无法成为她们的倚靠。
而两位兄长，自从得知仕途断绝后也性情大变，二人从前都是爱说爱笑性子舒朗之人，于读书上也是勤勉努力的，现如今一个成日里沉迷作画，一个好侍弄花草，却都变得沉默寡言了……
从前那些只当是寻常的日子，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原本还在嬉笑玩闹的人，那双漂亮剔透的眼睛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沉重哀伤之色，将卢鹤鸣吓了一记。
不就是打破了他叶子牌从无败绩的战绩吗？应当不至于吧？
“你要是真的很想赢，那我将我战无不胜的秘诀教与你就是了。”
还有这等好事？
梅寿考立马一口应下，生怕他反悔似的，“一言为定，你可不能藏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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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宋代张载的《横渠西句》。
[2]出自清代纳兰性德的《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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