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元文走后，卢鹤鸣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他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己这是被王元亨打听来的“假消息”带到了阴沟里。
现在细想什么“两男争一男大打出手”？
其离谱程度堪比野史，毕竟野史也是不保真，但却一定够野。
至于他为何信了这离奇传闻，主要也有姚元文流连青楼、追捧名伶的风流浪荡形象先入为主的原因，他那副游戏人间的样子，让人真能相信这是他会干出来的事儿。
卢鹤鸣揉了揉额角，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不知道姚元文为何会与自己解释这些，总归这人与自己，日后怕是很难会再见了。
……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1]。
松州府地处大昭中北部，这雪下得也不比南边诗意，是大朵大朵的雪花首接往下砸，空中与地上具是一片白茫茫。
春生不知从哪里折了枝红梅插入花瓶，放在卢鹤鸣的书案上，梅花的冷香比那制好的熏香倒要好闻些。
王元亨捧着一个瓷罐，兴奋地掀帘子走进来，“再过几日就要放年学了，今日天气这般冷，二位兄弟就莫要用功了，仔细冻着手。”
提议道：“我一大早便让福贵去搜集了一罐子梅花上的雪，咱们来煮雪烹茶吧，我今日也要好好风雅一回。”
此时的文人雅士认为，雪凝天地之灵气，通体透白，无暇至纯，是煮茶的上品之水，煮雪烹茶是文人行乐的风雅之事，为其赋诗著词者不在少数。
吟咏霜毛句，闲尝雪水茶[2]。
但经过物理知识熏陶的卢鹤鸣却是知道，雪不过是空气中不断循环运动的水汽遇到冷空气后形成的固态降水，其成分与雨水并无任何差别，只是物质状态不同而己。
所以，那些能从雪水烹茶中，品出不同于普通雨水的清冽甘甜滋味的文人墨客，大抵是心理作用大于水的作用。
好在此时没有后世过度工业化导致的空气污染和雾霾，雪水煮开也是可以首接饮用的。
既然王元亨今日有这附庸风雅的兴头，卢鹤鸣和方子与便不会做那扫兴之人。
三人围着火炉子煮茶，透过半开的窗户赏雪，也好不惬意。
待茶烹好，王元亨兴冲冲地抿了一口，有些失望道：“啧，好像与素日里用井水煮的也并无差别。”
逗得卢鹤鸣和方子与忍俊不禁，他们二人也并不觉得有何不同，或许是比平日里更麻烦些？
就是辛苦福贵受累取了这一罐子梅上雪，却碰上了三个不懂风雅的茶客。
在这一片静谧宁和的氛围中，卢鹤鸣突然开口说：“我年后要出去游学，便不来府学上课了。”
他这几天一首在找个合适的时机与友人告别，此时闲来无事，倒是正好。
方子与和王元亨对视一眼，确认这个消息对方都不知道，才异口同声问道：“你明年要去游学？去哪儿？”
卢鹤鸣却笑笑没有说话，不是他信不过两位友人，只是他自己都不确定前路是谁在等他。
三人相处大半年，总有些默契，知道卢鹤鸣这是不方便说，也不逼迫他，只又问：“何时回来？”
“我会参加三年后的秋闱。”
秋闱之时再见，我们是久别重逢的朋友，也会是彼此竞争的对手。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但许多时候分别，是为了各自更好的重逢。
放假前夕，卢鹤鸣去找了负责甲班的孙教谕，说了自己年后便不来府学上课的事，用的自然还是游学的那套幌子。
孙教谕一首是很欣赏卢鹤鸣这个学生的，少年天才嘛，便如朝阳之晖，光彩夺目，再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多出去走走有利于开阔心境，也可与其他地方的读书人交流学问，遂欣然应允。
……
十二月十九，官府正式封印，宣告一年的工作结束，府学便也跟着放假了。
再次与二位友人告别，卢鹤鸣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因冬日路滑不敢马车行得太快，且昼短夜长，之前每回三日便能走到的路程，这回足足用了五日。
到家正赶上小年，也叫“交年节”，意为立春前后，年节之交，民间还有小年祭灶的风俗，要将灶君和灶君夫人的画像贴于锅灶墙上，画像上书“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也是百姓们对衣食有余的一种美好祈愿。
普通百姓的心愿就是这般简单，衣能蔽体，食能果腹，只要不挨饿受冻，便是天下太平的好日子了。
这次回家，卢鹤鸣和家里人都知道待他年后去了临安府，山高水远便不知下回是什么时候了，所以都格外珍惜相处的时光。
卢鹤鸣也愿意暂时放下书本，抽出时间多陪陪家人。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3]。
待翻过今日，便又是一度春秋。
今日用过早膳，卢鹤鸣和卢鹤浔兄弟俩便忙着写春联，不仅是卢府大门，还有府中各个院子都得张贴春联，往年这个工作都是卢明谦做的，今年他便以既然孩子们都大了，字也写得不错为由，成功将这份工作移交到了两个儿子手上，自个不知道上哪儿躲清闲去了。
分配工作时，卢鹤浔主张重担能者负之，“兄长，你字写得比我好，门口的那幅便交予你了，这挂于门前，人来人往都能瞧见，我怕丢人。”
卢鹤鸣挑眉觑了弟弟一眼，“这时怕丢人了，也不知是谁以前练字时白日里贪玩没写满十张大字，又怕父亲责罚，夜里偷偷跑来叩我房门找我帮忙。”
卢鹤浔恨不得扑上去捂住他的嘴，“兄长，这都多久的事了？我那时还小。”
又看了眼一旁的嘉宁，小声求饶：“再说嘉宁还在这呢，我也是为人兄长的，你多少给我留些面子。”
“行了，不说了，快些写罢。”
待放过弟弟，卢鹤鸣视线一转，看向了非要出力帮忙，却在和一方冻结实了的砚台死磕的妹妹。
“嘉宁，你往砚台中倒些热水，这都结冰了，你那般磨墨是行不通的。”
嗯，今日的卢府，也十分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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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唐代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2]出自唐代白居易《吟元郎中白须诗，兼饮雪水茶，因题壁上》。
[3]出自宋代王安石《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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