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鹤鸣从流水中捞起了酒觞,眼中难掩嫌弃,这些人也忒不讲究了,参与游戏的二十多人共用一只酒觞,应该没人有什么传染病吧?
人在屋檐下,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喝下觞中酒,吟出早便想好的一句诗:“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1]。”
若是论起以月为题的诗词,谁又能比得上有“孤偏盖全唐”之誉的《春江花月夜》呢?
只是卢鹤鸣心中狂敲木鱼,默念还请张若虚前辈勿要怪罪,今日小生且借您的大作一用,明日便去庙里以您的名义添些香油,积攒功德。
旁人还在细细品味,方子与便拍着大腿叫起好来:“卢兄此句甚妙,江水天空自成一色,夜空中唯独明月高悬,给人以澄澈空明,清丽自然之感。”
枉他方才还提心吊胆,生怕卢兄作不出好诗来,被那陈在方抓住痛脚大做文章,谁知卢兄竟有如此深藏不露的诗才?
方子与看着卢鹤鸣的眼神发亮,满是欣赏钦佩,这位卢兄才多大年纪?以十一岁之龄便能兼顾诗词文章之道,不负其神童之名,日后成就必不可小觑。
而能结识一位带着传奇色彩的友人,或也可参与到这传奇之中,涂抹上一笔,何尝不是他的幸事呢?
其他的学子也纷纷应和起来。
“卢兄之作笔触细腻,意境幽美恬静,我看此句水平应在徐兄之上。”
“此句韵律宛转悠扬,且毫无浮华之意,意境空明,确为上佳之作。”
“没想到这卢兄年岁不大却才华横溢,难怪会被王学政点为案首,此子日后前程不可限量矣!”
卢鹤鸣一句诗仿似冷水溅进了热油锅里,使从徐立言之后便冷场的气氛点燃了起来,场中诸人好听话不要钱似的,口中诸多溢美之词,纷纷表达对他诗作的肯定。
而卢鹤鸣受人吹捧,春风得意,有人便不是那么高兴了。
陈在方咬牙切齿质问道:“你不是说打听到卢鹤鸣往日诗才平平,院试所作只是超常发挥吗?他今日这诗作你听着是平平的水准吗?”
明明是秋风微凉,吴璋却出了一身冷汗,战战兢兢回复:“陈少,您息怒,小人实在是冤枉啊,我买通了衙门的文吏,让他将这卢鹤鸣从县试至院试所作的试帖诗都抄录了一份看过,确实平平啊,您不是也看过的吗?”
陈在方耳边听着诸人吹捧卢鹤鸣之言,又想到是自己亲手给他搭的台子,竟一手将看不惯的对头送上高台,心中己是恨极:“那他怎么短短时日,诗词造诣进步如此之大?”
“这小人也不知道啊,难不成真如旁人所言,他是文曲星转世?”
“他是不是文曲星转世我不知道,但你肯定是蠢货投生的,就是废物都比你强。”
陈在方转身便重重踢了吴璋一脚,想到这个文斗的馊主意是他出的就气得不行,这下文不成武不就,本是联合姚元文想看卢鹤鸣吃瘪,这下他反倒成这二人眼中最大的乐子了。
吴璋受了这一记重踢却不敢痛呼出声,默不作声地承受着对方的肆意谩骂。
他拿了好处,却办砸了事情,这结果便是应得的,无从抱怨。
陈在方本想一走了之,但视线一转又看到上首的姚元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瞬间明白此时遁走,与落荒而逃何异?只怕会沦为更大的笑话。
因此,他脸色难看,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坐在这儿,听着旁人对卢鹤鸣的吹捧,只觉字字锥心。
王元亨见此兴奋地向前曲着身子与卢鹤鸣耳语:“你快看那陈在方的脸色,跟吃了屎一般难看。”
咦,十分粗俗!
但卢鹤鸣瞟了一眼陈在方后,又觉形容得十分生动贴切。
“莫要盯着那陈在方了,下一个可就要到你了,你的诗作好了么?”
“这有何难?你真是小瞧我老王了。”
待众人品鉴讨论一番,游戏还要继续,边上持着酒壶的美貌侍女将酒觞倒满,由卢鹤鸣再次将其放入流水中。
酒觞辗转来到王元亨身前,他一把捞起饮尽,高声吟道:“月宫嫦娥应寂寞,玉兔捣药桂花香。”
此诗作得不伦不类,引来诸位学子一片笑骂之声。
“月宫嫦娥寂不寂寞咱也不知道,从此时来看王兄应是寂寞了。”
“王兄啊,莫要惦念那广寒宫的嫦娥仙子了,人家有吴刚作伴,哪有你的位置?”
“人说色字头上一把刀,王兄竟连仙娥都敢肖想,实乃勇气可嘉啊!”
至于陈在方,则面带讥讽地骂了一句:“哗众取宠的草包。”
好在他声量不大,淹没于周围的一片热闹,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卢鹤鸣:“……”
原来这就是你口中的小瞧你了,露的这一手连他祖父所作的打油诗的水平都达不到。
这下轮到卢鹤鸣怀疑王元亨这样的也能考中秀才,阅卷官是不是给他放水放到了太平洋?
王元亨麻溜地将酒觞放入流水,将众人的关注引到下一个作诗的人身上。
又混了一局,完美!
抬头对上好友问询的眼神,嘿嘿笑道:“又不是科举应试,我才懒得费那个脑子,总归有你珠玉在前,我博君一笑,也甚好!”
卢鹤鸣没想到能从惯会插科打诨,显得有些许不靠谱的王元亨口中听到这样一句话。
是啊,这只是一场同窗之间的文会罢了,王元亨身上既无盛名所累,便可自由做他自己。众生百态,每个人选择的道路不同,有人力争上游,便也有人觉得在水底待着也很舒爽。
这王元亨,是位难得的通透之人,倒是自己有些着相了。
果然“三人行,必有我师焉[2],”圣人之言,自是有一定的道理。
……
这场曲水流觞之乐很快便到了尾声,己有学子将众人所作诗句抄写下来,最后就到了评选今日诗魁的环节。
支持徐立言的和支持卢鹤鸣的学子们各自辩驳一番,最终还是卢鹤鸣以压倒性的胜利赢下这一局,就连徐立言本人也自言今日输得心服口服,相约来日切磋。
殊不知胜者本人虽端着一副宠辱不惊的面色,实则暗生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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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唐代张若虚的诗《春江花月夜》。
[2]出自《论语·述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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