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儿，你昨夜这是干什么去了？”
前来送行的周姨娘看着儿子的眼下乌青，十分疑惑。
难不成是看兄长下场应试，得了县案首如此风光，便想人后悄悄努力，一夜看书到天明了？
这孩子，倒也不必如此努力上进，长此以往身体也是吃不消的。
对上小娘嗔怪的目光，卢鹤浔也不好意思说他是因为将要去府城，兴奋得一夜未眠，只嘴上含糊道：“小娘，我就是有些没睡好，待会在马车上补一觉就行了，您不用担心我。”
想了想，又叮嘱道：“您少拿些针线，仔细眼睛熬坏了，我的衣裳鞋袜都够穿的，不用再给我多做。”
“若是无事，可去陪祖母、母亲说说话，或让小丫头们给您说些有趣的逗闷子也成。”
周姨娘从前便是因做得一手好绣活，这才得了老夫人青眼的，虽不是专门做绣娘的，但年轻时候也是日日针线不离手，这才不过三十出头，一双眼睛视物便有些模糊了。
听到儿子关心自己的话，周姨娘心中无比熨帖。
其实这些年因着卢鹤浔渐渐长大，一向与嫡兄亲近，又受家中重视，主母乔氏也是个知事明理的，她在后宅的日子己算十分好过了，从未受过磋磨，为人妾室能碰到如此心慈的主母是她的福气。
“我晓得的，出门在外要听你父亲和兄长的话，松州府不比咱们梅溪县，你人生地不熟的不要乱跑，听到没有？”
这是儿子第一次远行，儿行千里母担忧，她纵有千言万语想嘱咐，左不过一句听父兄的话。
毕竟，她才是那个将这一生都困在这座小小梅溪县的人，不说一百八十里外的松州府，就是这卢府的后院，她都是极少有机会出来的。
那外面的世界她未曾见过，总是不惮以最坏的想法去揣测外头的人，生怕孩子会受到伤害。
送别的场面总是依依不舍，带着离愁别绪。
而随着孩子日渐长大，分离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多，被留下的一方总要学着习惯。
马车开始缓缓走动，这也是卢鹤鸣十年来第一次离家。
无人知晓他即将奔赴的是他以笔为剑的战场，而他不仅是为自己而战，更是为家人而战。
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一股冲动涌上心头，卢鹤鸣掀开帘子冲着家门口不住挥手：“母亲，祖父祖母，姨娘，你们就在家中等我们回来，我此去定会摘得此次府试案首！”
这般轻狂又情绪外露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他，但也正因他此时年少，又正春风得意有狂妄的资本。
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1],年少哪能不轻狂？
……
梅溪县至松州府之间可走官道，官道是官府出资修建的，作为一条官方道路，主要是服务于官府人员，但普通百姓也是可以走的，只需缴纳一笔“过路费”。
虽要交钱，但官道相对平坦宽敞，官府也会定期派人修缮，还沿途设有检查关卡，人流量也更大，以打家劫舍为生的山贼盗匪是不敢在官道上作乱的，因此安全也能得以保障。
需要注意的是，倘若在官道上遇见朝廷运送钱粮的队伍，又或是有哪位官员紧急出行，百姓们需立即避让，不然则会被扣上藐视权威的帽子，要被治罪的。
此外，若是官府懈怠，治下官道残破，车辆难行，相关官员也会被处罚治罪，当地官府需履行管理责任，而对官道的定期修缮也作为官员政绩考核的一部分。
纵然一路都是相对平整的官道，在没有水泥沥青的古代，马车也是不可能不颠簸的。
卢鹤浔想在途中补觉的想法，轻轻地碎了。
并且，他被颠得快要吐了！
只觉一颗心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就是不好好待在它原本的位置……
又转头看了看身旁的兄长，只见卢鹤鸣也是一副面色发白，强忍难受的模样。
“难兄”与“难弟”，这不就又一起受难来了？
只卢明谦一人面色如常，这条路他这些年来来回回跑了无数趟了，况且从梅溪到松州府才多少路？
就是梅溪到盛京千里之遥，他一来二回的也跑了三趟了，那才叫真正的生无可恋。
而且这因马车颠簸产生的不适又非病症，亦无药可医，只能在路上多跑几趟，兴许颠着颠着，便习惯了……
等到三日后，终于交了入城费进了松州府城，两个小的己是面如菜色，一脸恹恹。
纵是如此，兄弟俩到了这从未来过的地界，还是强打起精神，好奇地卷起车帘西处打量。
“兄长，你看那个摊子上售卖的磨喝乐，颜色十分鲜艳，比咱们在梅溪街上看到的要好看多了。”
“兄长，你看那个人居然会喷火哎，快看快看……”
“这街边叫卖的吃食，闻着也格外香甜，府城真好啊！”
松州府城身为知府驻地，整个松州府的政治与经济中心，其热闹繁华当然是远超梅溪县的，连街边百姓的精神面貌也与梅溪县的百姓大不相同，衣着不说鲜亮，也少有补丁，往来之人皆面带笑意，一派欣欣向荣。
这对己见过现代繁华都市，钢筋水泥铸就的高楼大厦的卢鹤鸣来说当然算不得什么。
但对从小在梅溪县长大的卢鹤浔来说，今日己长了极大的见识，只从车窗边窥见这一路繁华，便己足够他喜欢上这松州府城。
也在心中暗自生出向往，只这名声不显的松州府城便有如此多他不曾见过的新鲜玩意，也不知那名满天下的临安府城又是何等繁华？
还有大昭的都城盛京，又该是何模样？
还有当今皇帝陛下居住的宫殿，当真是用金砖铺就的吗？
当然，最后那一句，是他在书铺买书时，无意间在一个话本中翻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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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清代吴庆坻《题三十小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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