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天推开门时，水晶灯的光正顺着他发梢往下淌。
陈九爷搁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动了动，指节上的翡翠扳指磕出一声轻响——这是他动怒前的老习惯，阿强说过，三年前陈家长子在董事会上顶撞他，他也是这么着玉牌，末了首接把人送去了澳洲分公司。
"坐。"陈九爷下巴往对面的雕花木椅一抬，玉牌在掌心转了半圈。
萧天坐下时，膝盖压得西裤发出窸窣声。
这是他上个月在二手市场淘的，洗得发白的衬衣袖口从西装里探出来，像两条怯懦的白舌头。
他盯着茶几上那盏紫砂壶，壶身还凝着水珠，显然刚被人重新烫过——陈九爷待客的规矩，只对重要的人才会用新沸的泉水。
"听说你前天在云顶酒店见了张秘书长？"陈九爷突然开口，玉牌"啪"地拍在茶几上，震得紫砂壶跳了跳。
萧天心里"咯噔"一下。
云顶酒店的会面是临时起意，他帮张秘书长的老母亲修好了祖传的绣绷，对方硬要请他喝早茶。
陈家耳目这么灵？
他垂眼盯着自己交叠的双手，指节泛白："张老夫人的苏绣绷断了竹骨，我刚好会修。"
"会修绣绷的赘婿，倒是新鲜。"陈九爷笑了，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张秘书长今早给我打了电话，说你修东西时聊起城市旧改规划，比他手下三个博士说得都透。"他突然倾身向前，茶盏里的龙井泛着青碧的涟漪，"萧贤婿，陈家待你如何？"
萧天喉结动了动。
三年前他刚穿越来时，陈九爷让他睡在储物间，枕头下塞着管家列的"赘婿守则"，第一条就是"非唤勿言"。
上个月他帮陈家谈下旧城区拆迁协议，陈九爷赏了他一条领带，还是从陈雪柔前男友衣帽间顺来的。
"九爷待我，自然是..."
"我要你说实话。"陈九爷打断他，指节重重叩在那份烫金请柬上——不知何时，茶几中央多了本红绒封面的本子，"张秘书长说，你是块未琢的玉。
我陈九爷这辈子最会看玉，你这玉，得配个好匣子。"他翻开请柬，露出里面打印的日期："下月初八，良辰吉日。"
萧天的后背贴上了椅背。
他忽然想起今早陈雪柔在早餐桌前的模样：她垂着眼剥鸡蛋，蛋清上沾了点蛋黄，她嫌脏似的用银叉戳碎，抬头时恰好撞进他的视线，睫毛颤了颤，说了句"早安"。
那是她三个月来说的第十七个字，比上个月多了三个。
"九爷，我和雪柔..."
"你当我看不出她态度变了？"陈九爷冷笑，"上周她让阿强把你储物间的空调修了，前天让厨房给你留了炖盅，昨儿还把你落在玄关的西装拿去熨了——这些，够不够谈婚论嫁？"他抽出钢笔，在请柬上画了个圈，"我给你筹备资金，三百万启动金，够你开家像样的工作室。"
三百万。
萧天的太阳穴跳了跳。
他攒了两年的钱，加上小琴偷偷塞给他的陪嫁银饰，不过二十万。
但他想起昨晚在夜市，小琴蹲在地上捡生姜时说的话："陪嫁丫鬟要是没嫁出去，就得跟着小姐过一辈子。"陈雪柔的珍珠项链滚了一地时，小琴捡得那么慢，他蹲下去帮她，她的手指凉得像冰。
"九爷，我和雪柔...还没到那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涩，"她对我，不过是...礼貌。"
"礼貌？"陈九爷拍案而起，紫砂壶"当啷"摔在地上，碎成几瓣，"你知道她从小到大对多少人礼貌过？
她连亲哥的婚礼都没参加！"他抓起请柬甩过去，红绒封面擦过萧天的耳垂，"你以为我想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张秘书长的侄子下个月要调去住建厅，你和雪柔的婚礼，是陈家和政界的桥！"
萧天弯腰捡起请柬。
红绒布上沾着茶渍，像朵褪色的花。
他想起陈雪柔生日那晚，她站在露台吹夜风，他端着醒酒汤过去，她接过时指尖缩了缩，汤盏在两人之间晃出涟漪。"谢谢。"她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那是第十五个字。
"九爷，我不能拿雪柔的终身大事当桥。"他把请柬推回去，"再说，我现在创业都手忙脚乱，哪有精力..."
"三百万不够？"陈九爷突然笑了，笑得眼角的皱纹更深，"五...不，八百万。
萧贤婿，你要知道，这世上能让我陈九爷低头的，只有利益。"他从西装内袋摸出支票簿，钢笔尖在纸上悬着，"八百万，换你和雪柔的结婚证。"
萧天盯着那支钢笔。
笔尖在支票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把刀。
他想起小琴说的"石头缝里的竹子"，想起前世那盆总被他忘记浇水的绿萝。
藤蔓爬满整面墙时，他站在租来的小屋里想，原来有些东西，不是靠浇灌，是靠自己挣的。
"九爷，我要的不是钱。"他说，声音比想象中稳，"我要的是...雪柔真心想嫁。"
陈九爷的钢笔"咔"地断了墨。
他盯着萧天，像是头回看清这个赘婿：洗得发白的衬衫，磨破的皮鞋后跟，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刀。
"好，好。"他突然坐回沙发，手指缓缓抚过玉牌，"你出去吧。"
萧天起身时，西装后摆扫过茶几，那本红请柬"啪"地合上。
他走到门口时，听见陈九爷低低说了句："你会后悔的。"
门刚掩上，萧天就听见楼梯转角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他转头，正撞进陈雪柔的眼睛里。
她穿着月白睡裙，发梢还滴着水，显然刚洗完澡。
刚才的对话，她应该都听见了。
陈雪柔的手指攥着楼梯扶手，指节泛白。
她盯着萧天，眼神像杯被搅浑的茶：先是有那么一瞬的期待，像要开口说什么；接着是失望，眼尾往下耷拉了半分；最后是冷漠，她别开脸，转身往楼上走，拖鞋拍在大理石地面上，"啪嗒啪嗒"的，像在敲他的心脏。
萧天站在原地，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远。
风从玄关的雕花窗吹进来，掀起他的西装衣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衬衫。
他摸了摸耳垂，那里还留着请柬擦过的温热。
走出陈家大门时，月亮己经爬到了围墙外的梧桐树梢。
他仰头看了眼，月光落在脸上，凉丝丝的。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小琴发来的消息："夜市的糖画摊还没收，要去吗？"
萧天盯着屏幕上的字，突然笑了。
他回了个"好"，然后把手机揣回口袋。
风掀起他的衣角，这次，像在掀动某种终于破茧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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