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在凌晨三点收了势,萧天站在区政府门口时,鞋跟碾过水洼的声响格外清晰。
他捏着西装内袋里的笔记本,指腹蹭过封皮上陈雪柔发来的"市监局"三个字——李县丞虽暂时退了,但更棘手的麻烦还在天亮后。
"萧先生?"传达室老头从窗户里探出半张脸,老花镜滑到鼻尖,"曹副区长今天提前到岗,您约的八点半,现在刚七点五十。"
萧天扯了扯皱巴巴的领带,昨晚在酒店熬到后半夜,衬衫领口还沾着李县丞溅的茶渍。"我等会儿。"他弯腰从台阶上捡起片梧桐叶,叶脉里还凝着水珠,"麻烦您给杯热水。"
传达室的暖气管发出嘶嘶声,萧天捧着搪瓷杯时,指节还泛着青白。
他盯着杯底浮沉的茶叶,脑子里翻来覆去盘着曹剑的履历——这位江浦区副区长三年前从川南招商办调过来,主抓的第一个项目就是陈氏集团的建材产业园,当时在招商会上拍着胸脯说"要让江浦建材产业产值翻两番"。
"萧先生?"
穿藏蓝西装的秘书站在走廊尽头,袖口别着区政府的徽章。
萧天起身时,保温杯在木桌上磕出轻响,他摸了摸后颈——刚才靠在传达室藤椅上打盹,压出了道红印。
曹剑的办公室飘着龙井的香气。
西十来岁的副区长正低头签文件,金丝眼镜滑到鼻梁,听见动静也没抬头:"萧先生,我记得陈董说过,陈家赘婿从不管公司事务。"
"陈董日理万机,有些边角小事,总要有人顶上。"萧天走到办公桌前,指尖点了点曹剑手边的《江浦区年度经济报告》,"比如...市监局要查的建材仓库。"
曹剑的钢笔尖在纸上洇开个墨点。
他抬眼时,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冰:"萧先生消息倒灵通。"
"上个月建材仓库帮区里囤了三千吨应急水泥。"萧天从笔记本里抽出张清单,"暴雨期间给十个街道送了物资,仓库管理员老周的儿子还在区重点读高三——您说市监局突然查仓储标准,老周要是急得犯了高血压,他儿子高考那天谁送?"
曹剑的喉结动了动。
"再往大了说。"萧天把清单推过去,"陈氏建材养着江浦三分之一的运输车队,仓库要是封了,二十七个工地得停工,三百多辆卡车趴窝,司机们的车贷房贷..."他顿了顿,"您上个月在区会上说'要保就业稳民生',这会子要是闹出司机集体上访..."
"萧先生是来威胁我?"曹剑啪地合上钢笔。
"是提醒。"萧天从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糖纸在指尖折出清脆的响,"震慑比打击更有效。
您让市监局去转一圈,指出几处消防隐患——陈家连夜整改,您既立了监管威严,又保住了经济数据。"他把折成小方块的糖纸放在报告上,"陈董要是懂规矩,年底的税收贡献...您去年在招商办攒的'善用企业资源'的口碑,总不能在江浦栽了。"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挂钟的滴答声。
曹剑盯着糖纸看了足有半分钟,突然笑了:"萧先生这张嘴,不去谈生意可惜了。"他抓起钢笔在报告上画了道线,"市监局的人十点到仓库,我让王局长带盒茶叶——就说区里体恤基层辛苦。"
萧天离开时,走廊的窗正透进晨光。
他摸出手机给陈雪柔发消息:【十点前让仓库把消防通道清了,市监局要带茶叶来。】按下发送键的瞬间,他听见身后传来曹剑的笑声,混着翻文件的沙沙响,像春风撕开了层硬壳。
陈宅的朱漆大门在正午时分敞开。
阿强哈着腰接过萧天的西装,手在半空中顿了顿——从前他接这衣服时,总要用指尖捏着边角,现在却整只手托着,仿佛捧着什么金贵物件。
"老爷在客厅等您。"阿强的声音比往常高了三度,"夫人让厨房煨了佛跳墙,说是萧先生最爱..."
"我不爱吃。"萧天扯松领带,脚步顿在客厅门口。
陈九爷正坐在红木沙发上,茶盏搁在膝头,茶水倒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
陈雪柔站在落地窗前,白裙被风掀起一角,露出截细白的脚踝——她平时连手腕都不肯露,今天却像故意要让人看她的慌乱。
"成了?"陈九爷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桌面。
"市监局十点到仓库,查消防。"萧天走到茶几前,指尖敲了敲陈九爷手边的《财经周刊》,"王局长会带盒茶叶,您让人收着,回头送两箱陈年老普洱去他老家。"
陈九爷的茶盏"当啷"一声磕在茶几上。
他抬头时,眼里的震愕像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你...怎么做到的?"
"曹副区长要政绩,陈家要生存。"萧天扯了把旁边的椅子坐下,这是他进陈宅三年来第一次主动坐主客位,"各取所需罢了。"
陈雪柔突然转身,发梢扫过窗棂。
她盯着萧天的眼神像在看什么怪物,嘴唇张了张,最终只吐出句:"你...昨晚没睡?"
"熬了半宿。"萧天摸了摸后颈的红印,"李县丞走时说有些秘密藏不深,曹副区长又盯着政绩...陈小姐,下次给消息时,能不能说清楚点?"
陈雪柔的耳尖唰地红了。
她抓起沙发上的羊绒披肩裹住肩膀,转身时带翻了茶几上的花瓶——水溅在萧天裤腿上,他却连眼都没眨。
晚饭时,陈家主厅的水晶灯比往常亮了三倍。
小琴端来参汤时,碗底垫了绣着金丝的托盘;阿强站在门口,见萧天进来立刻弯腰:"萧先生,您的房间换到东厢房了,带独立书房,窗外能看花园。"
"谢了。"萧天接过小琴递来的汤勺,余光瞥见下人们在廊下交头接耳——"赘婿"二字混着"曹副区长"的片段,像碎玻璃碴子往耳朵里钻。
他放下汤碗时,瓷底敲出清脆的响。"我给大伙儿说个故事吧。"他扫过满桌惊愕的脸,"前儿个我在茶楼听的说书,叫'糖纸官'。"
"说有个穷小子,被传跟大官儿称兄道弟。"萧天掰着筷子,"人家问他怎么认识的,他摸出张糖纸——说是大官儿当年落难,他给过颗糖。"他笑了笑,"后来大官儿查他,发现那糖纸是他自己折的,根本没这回事儿。"
小琴"噗嗤"笑出声,陈九爷捏着筷子的手松了松,陈雪柔低头喝汤,睫毛在脸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下人们交头接耳的声音渐渐弱了,取而代之的是小琴的笑声,阿强憋着笑咳嗽的动静,连陈九爷都抿着嘴,眼角的皱纹堆成了团。
"所以啊。"萧天夹起块排骨,"传言这东西,比糖纸还薄。"
夜渐深时,萧天站在东厢房的窗前。
月光漫过花园的矮墙,在他掌心的糖纸上镀了层银边——这是从李县丞那儿顺来的,折得方方正正,像块微型的盾牌。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他转身时正看见陈雪柔的影子从门外掠过。
她的脚步顿了顿,最终什么都没说,只留阵若有若无的栀子香。
萧天把糖纸收进抽屉最底层。
他望着窗外被风吹动的竹叶,突然想起曹剑临走时说的"各取所需"——有些事,还是藏得深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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