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爷的书房飘着沉水香。
陈雪柔站在门口，月光从她背后的落地窗漫进来，在两人之间铺出一片银霜。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着真丝睡裙的褶皱，刚才在电脑前看见的转账记录还在眼前晃——三亿，开曼群岛，二房表叔。
"进来坐。"陈九爷转身时，金丝眼镜滑下半寸，镜片后的目光却比平时更亮。
他抬手虚引，檀木书桌上的青瓷茶盏还冒着热气，"要喝普洱还是碧螺春？"
陈雪柔没动。
她盯着父亲左手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和自己那枚是一对，都是祖母临终前给的。"爸，您今天让助理拿离婚协议给我签字。"她的声音比平时轻，像怕惊碎了什么，"为什么突然要赶萧天下台？"
陈九爷的手指在茶盏沿上敲了敲。
他没首接回答，反而从抽屉里抽出份文件推过去："看看这个。"
封皮上印着"陈氏物流竞标书"，陈雪柔翻开，前半部分是二房表叔的公司资料，后半截夹着张照片——是上周在慈善晚宴上，萧天被几个合作商围在角落，其中一个是物流行业的老牌董事，正拍着他肩膀大笑。
"萧先生最近很活跃。"陈九爷端起茶盏抿了口，"前天去建材市场转了三小时，昨天约了市规划局的王处长喝茶，今天下午又在酒店见了做智能仓储系统的李总。"他放下茶盏时，杯底和桌面碰出清脆的响，"你觉得他在做什么？"
陈雪柔喉结动了动。
三个月前萧天说"贷款没投进项目"时，她也这样紧张过。"他...他想争物流项目？"
"错。"陈九爷摘下眼镜擦拭，镜片后的眼睛像淬了冰，"他在铺路。
建材市场是物流的上游，规划局管着新物流园的选址，智能仓储是未来趋势——这孩子在搭网，一张能接住整个陈氏物流的网。"他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起来，"你说我为什么要签离婚协议？"
陈雪柔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今天下午在客厅，萧天被几个亲戚堵着骂"吃软饭"时，他垂着眼剥橘子，橘子皮在指缝里转成金月亮，末了才说："各位表叔堂哥要是真担心我分财产，不如先查查自己的账。"当时满屋子人都噤了声——现在想来，那哪是示弱，分明是在观察谁的脸色先变。
"您是要逼他露出真本事。"陈雪柔突然明白了。
父亲最擅长的就是"围而不剿"，当年对付想夺权的二叔公，也是先放他收了三家小公司，等他尾巴翘到天上，再连锅端了他的资金链。
"聪明。"陈九爷重新戴上眼镜，目光扫过女儿发顶，像在看二十年前那个趴在他膝头学打算盘的小丫头，"雪柔，做商人最忌讳什么？"不等她答，他自己说："是把对手当废物。
你觉得他是赘婿，二房觉得他是跳板，可他能在陈家忍三年，连老仆阿强都肯给他递消息——这种人，要么是真废物，要么..."他顿了顿，"要么是在等一个能掀翻棋盘的机会。"
陈雪柔想起小琴今晚说的后巷迈巴赫。
二房表叔的车停在暗处，像双盯着猎物的眼睛。
而萧天刚才听小琴说完，烟灰落在栏杆上时，她隔着玻璃窗看见他的侧脸——眉峰压得很低，像把收在鞘里的刀。
"所以您不签离婚协议。"她突然说，"您要让他继续当这个赘婿，看他能翻出什么浪来。"
陈九爷没说话，只是伸手碰了碰书桌上的离婚协议。
牛皮纸封套边缘被他摸得发毛，看得出最近常被拿出来又收回去。"上周三，他陪你去医院复查。"他突然换了话题，"医生说你旧伤复发，要敷中药。
他在药房等了三小时，把每味药材都称了三遍，说'陈小姐怕苦，糖分要多放一钱'。"
陈雪柔的耳尖发烫。
那天她确实喝出药里的甜味比平时重，当时只当是药房弄错了，现在想来...
"他记得你二十岁生日过敏，从此陈家宴席再没上过芒果。"陈九爷的声音轻了些，"他能在你痛经时，把暖水袋捂在怀里半小时再递给你。
这种人，要是真肯为陈家做事..."他没说完，指节敲了敲桌上的物流竞标书，"二房那点小动作，他早看在眼里了。"
陈雪柔突然想起今晚在电脑里看见的转账记录。
父亲把三亿打到开曼公司，附言是"项目分红"——可二房表叔的公司连标书都没递全，哪来的分红？
这分明是...
"是饵。"陈九爷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我要钓的，是藏在二房背后的那条大鱼。"他指腹着翡翠戒指，那是祖母留下的老坑玻璃种，"萧天要是能帮我把这条鱼钓上来，赘婿的位置，我给他坐一辈子。"
陈雪柔沉默了。
窗外的风卷着夜来香的味道灌进来，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三个月前她还觉得萧天是个只会低头吃饭的废物，现在想来，他每次被嘲讽时垂着的眼睫下，藏的怕不是怯懦，而是...
"爸，您就不怕他真有野心？"她问出了最担心的问题。
陈九爷笑了，可那笑没到眼底。
他起身走到窗前，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道横在两人之间的墙。"雪柔，你见过驯鹰吗？"他望着远处的花园，那里有萧天刚才抽烟的露台，"鹰要饿着才肯飞，可饿过了头，就会啄主人的手。"他转身时，镜片闪过一道冷光，"所以我要看着他飞，也要看着他的爪子。"
陈雪柔知道谈完了。
她转身要走时，听见父亲低低的叹息，像片落在水面的叶子。"去睡吧。"他说，"明天...你或许该和萧先生聊聊。"
她走到门口时，听见身后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是那个锁着离婚协议的抽屉。
深夜三点，陈九爷独自坐在书房。
书桌上的台灯调成了暖黄色，却照不亮他眼底的阴影。
他摸出手机，翻到一条未发送的短信："密切监视萧先生的所有动向。"拇指在发送键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按了回去。
窗外的月亮偏西了。
他望着陈雪柔房间熄灭的灯，又看了看露台方向——那里还留着萧天按灭的烟头，像颗没燃尽的星子。
"你最好别让我失望。"他对着空气说，声音轻得像句诅咒，又像句期待。
陈雪柔回到房间时，枕头下的手机亮了。
是小琴发来的消息："萧先生还在露台，抽了第三支烟。"她盯着屏幕看了会儿，把手机倒扣在床头柜上。
月光透过纱帘洒在她的翡翠戒指上，泛着幽绿的光——和父亲的那枚，一模一样。
明天，她想，明天得找个机会，和那个总垂着眼的赘婿好好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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