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爷的书房里飘着老山檀的气息，比外头的冷香更沉。
萧天坐下时，皮椅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像极了三年前他蹲在酒店地毯上擦酒渍时，膝盖骨头的响声。
那时陈雪柔的高跟鞋尖就抵在他手肘边，现在她垂着的手正握着茶夹，青瓷杯盏相碰的脆响里，他看见她无名指上的婚戒在水蒸气里泛着钝光。
“萧先生要改继承人名单。”陈九爷把U盘推回桌面，指节敲了敲最上面那张股权结构图，“理由是我那几个不成器的侄子？”他忽然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你倒是会挑软柿子捏——雪柔的堂哥管物流，堂姐管财务，哪个不是跟着我打了十年江山的？”
“他们把物流仓库的租金吞了三成。”萧天盯着陈九爷茶盏里沉浮的茶叶，“上个月昌明贸易的人找仓库管理员喝酒，第二天账面就多了笔设备维护费。”他摸出手机调出照片，是仓库外墙斑驳的“昌明物流”喷漆，“昌明的法人是黄风表舅，而黄风是林少的司机——林少刚才在宴会厅说漏了嘴，说陈总最看重血脉。”
陈雪柔的茶夹“当”地掉在茶海里。
她弯腰去捡，发间珍珠簪子蹭过萧天手背，凉得像块冰。
等她首起身时，眼尾的泪痣被热气熏得发红：“爸，萧先生查了三个月。”
“所以呢？”陈九爷抓起股权结构图抖了抖，“就算他们贪，也是陈家的钱。你让我把继承人换成谁？换你？”他突然提高声音，震得窗台上的青瓷瓶嗡嗡作响，“雪柔，你忘了你妈临死前说什么？陈家的江山，得姓陈的守！”
萧天喉结动了动。
三年前他刚穿来时，在医院听见陈雪柔对着急救室哭，说“妈你再撑撑，我让萧先生去筹钱”，结果被陈九爷扇了耳光，骂她“跟野男人学没出息”。
现在他望着陈九爷发红的眼尾，忽然想起小琴说过，陈夫人最后握的是陈雪柔的手，而陈九爷在病房外抽了整包烟。
“陈总。”萧天按住桌沿，指节发白，“您当年从建材市场摆摊开始，靠的是‘陈家建材，童叟无欺’八个字。现在物流吃回扣，财务做假账，下个月要竞标的滨江项目——”他顿了顿，“我让人查过，竞争对手的报价单，和我们内部的成本核算只差两万。”
陈九爷的茶杯重重磕在桌上，茶水溅在股权结构图上，晕开一片墨色。
“你算什么东西？”他撑着桌子站起来，西装下摆扫过萧天膝盖，“赘婿就是赘婿，连陈家人都不是，也配教我管公司？”
“我是雪柔的丈夫！”
这句话出口时，连萧天自己都惊了。
陈雪柔猛地抬头，茶海的水蒸气模糊了她的表情，可他分明看见她睫毛在抖，像被风吹动的蝶。
陈九爷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抄起桌上的镇纸就要砸——那是块和田玉，陈夫人的遗物。
“爸！”陈雪柔扑过去抓住他手腕，“他说得对，堂哥上周把次品钢材混进了学校项目，质检报告在我这儿！”她从随身包里抽出一沓文件，封皮上“XX小学教学楼”几个字刺得萧天眼睛疼。
书房里突然静得能听见窗外的蝉鸣。
陈九爷松开镇纸，玉坠子砸在文件上，发出闷响。
他盯着女儿泛红的眼眶，又看了看萧天，突然笑了：“好，好得很。”他扯松领带，指节戳向萧天，“明早家族会议，你要是能让在场的陈家人都支持你改名单——”他顿了顿，“我就认你这个女婿。”
“爸！”
“雪柔，出去。”陈九爷坐回椅子里，背挺得像块钢板，“我和萧先生单独聊聊。”
陈雪柔走时，裙摆扫过萧天脚面。
她在门口停了停，回头时睫毛上挂着水光：“胃药在你西装内袋。”
门关上的瞬间，陈九爷的声音冷得像冰碴：“萧先生，知道我为什么让雪柔嫁你吗？”他从抽屉里摸出张照片，是三年前婚礼现场，萧天蹲在地上擦酒渍，陈雪柔站在旁边，脸上的笑比刀还利，“你前妻欠了高利贷，你跪在我办公室求我救她——那时候你说，只要能救她，让你当狗都行。”
萧天的太阳穴突突跳。
他确实记得，穿越前的原主为了救重病的妹妹，给陈九爷当了“挡箭牌”——陈雪柔那时被个阔少纠缠，陈九爷要找个“废物”女婿断了那人的念想。
原主签了婚前协议，拿了两百万救妹妹，结果妹妹还是走了，他自己成了陈家的笑柄。
“现在你翅膀硬了。”陈九爷把照片推过来，“但我告诉你，陈家的江山，姓陈的能败，轮不到外人收拾。”他敲了敲桌上的股权结构图，“明早会议，你要是敢说半个‘改’字——”他突然笑起来，“雪柔的胃药，我让人换成了止痛药。她胃溃疡犯起来，能疼得在地上打滚。”
萧天的手死死攥住西装内袋的药瓶。
玻璃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像极了陈雪柔刚才眼里的水光。
他望着陈九爷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小琴说过，陈九爷每天睡前要吃降压药，否则会心悸。
“陈总。”他松开手，药瓶在掌心压出红印，“您上个月体检，心脏主动脉有斑块。医生说不能动气，否则——”他没说完，陈九爷的脸己经白了。
书房的挂钟敲了十下。
陈九爷盯着萧天，像在看什么怪物。
过了很久，他扯了扯嘴角：“滚吧。”
萧天推开门时，小琴正蹲在走廊尽头擦花瓶。
见他出来，她迅速站首，指尖蹭了蹭围裙：“萧先生，阿强在偏厅等您。”
偏厅的水晶灯开得很暗。
阿强靠在沙发上，手里转着车钥匙，见他进来，指了指茶几上的保温桶：“雪柔小姐让我给您留的汤，说您胃不好。”他顿了顿，“刚才林少的司机给黄风打电话，我让人截了录音——黄风说，明早会议要是您赢了，就找人在停车场撞您。”
萧天揭开保温桶，鸡汤的香气混着中药味涌出来。
他喝了一口，温温的，刚好不烫嘴。
“阿强叔。”他望着对方眼角的皱纹，“您跟了陈总二十年，觉得他会改名单吗？”
阿强沉默片刻，从西装内袋摸出个U盘：“这是陈总这些年给各个部门负责人的‘辛苦费’记录。您要是把这个捅给证监局——”他笑了笑，“别说改名单，陈总都得求您当继承人。”
萧天把U盘推回去：“陈总刚才说，陈家的钱，姓陈的能败。”他指了指窗外的月亮，“但他忘了，陈家的名声，是陈夫人当年在建材市场站了十年，给每个工人递热水攒下的。”他摸出手机调出张照片，是陈夫人戴着安全帽在工地的样子，“明早会议，我要让所有陈家人看看，他们现在败的，是陈夫人的命。”
阿强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突然笑出声：“萧先生，您这招——诛心啊。”他收起U盘时，指节微微发颤，“我帮您准备投影仪。”
夜色渐沉时，陈九爷的书房还亮着灯。
他捏着萧天留下的医院体检报告，手指把纸边揉得发皱。
“查，给我查！”他对着电话吼，“查他穿越前到底是什么人，查他怎么知道我心脏的问题，查——”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摸出降压药吞了两颗，望着窗外的月光，眼里的狠厉像把刀，“明天会议结束，我要让他连陈家的门都进不去！”
家族会议当天清晨，萧天站在镜前系领带。
小琴递来袖扣，是陈雪柔去年生日送的，刻着“萧”字的银扣有点磨花了。
“雪柔小姐在餐厅等您。”小琴低声说，“她喝了您留的胃药，现在不疼了。”
会场的水晶吊灯亮得刺眼。
萧天推开门时，十几双眼睛唰地看过来。
堂哥陈立军叼着雪茄冷笑：“赘婿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堂姐陈敏揉着太阳穴：“爸，我头疼，要不——”
“都坐。”陈九爷捧着保温杯走进来，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萧天身上，“开始吧。”
萧天走到投影仪前，阿强递来遥控器。
他按下开关，白幕布上出现张老照片：穿蓝布工装的女人站在脚手架下，手里举着杯热水，身后是“陈家建材”的红布横幅。
“这是陈夫人，陈总的妻子，雪柔的妈妈。”萧天望着陈雪柔，她正盯着照片，眼尾的泪痣在灯光下微微发亮，“她用十年时间，让‘陈家建材’变成‘陈家信誉’。现在——”他切换照片，是仓库里生锈的钢材，是小学教学楼裂缝的墙面，“我们败的，是她的命。”
会场里静得能听见陈九爷的保温杯盖落地的响声。
陈雪柔突然站起来，从包里抽出质检报告：“这是上周学校项目的次品钢材记录，我申请——”
“叮——”
萧天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他摸出来，是小琴发来的消息：“刘柳经理的车刚出小区，往公司总部去了。”
窗外传来隐约的巨响，像是什么东西撞在墙上。
萧天望着陈九爷骤变的脸色，忽然笑了。
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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