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灯将宴会厅照得亮如白昼,一张可供十二人用餐的长桌铺着带有银线刺绣的桌布,陈家珍藏了二十年的紫檀木屏风立在主位后方,上面雕刻着松鹤延年的图案——这可是陈九爷最为看重的“门面”,此刻却被他手中的红酒杯撞得影子晃动了一下。
“小萧啊。”陈九爷端着一杯波尔多红酒,指节重重地叩了叩杯沿,酒液晃出了半滴,在桌布上洇出一个暗红色的小点,“听说你昨天帮雪柔包扎伤口,手挺巧的嘛?”
满座宾客的笑声如同被按下了开关,稀稀拉拉地响了起来。
萧天坐在末座,能闻到邻座夫人身上散发的栀子香水味,甜得让人发腻。
他盯着陈九爷指节上的翡翠扳指,那可是前天还戴在陈雪柔手腕上的“定亲信物”,此刻在老人的手背上泛着冷冷的光。
“不过。”陈九爷啜了一口酒,喉结滚动时,喉间的金链子闪了闪,“赘婿嘛,总得认清自己的本分。”他突然提高声调,玻璃杯底重重地磕在桌沿上,“我陈家的宴会,是谈生意的地方,可不是给人演苦情戏码的戏台子!”
有几个小辈被这声响惊得碰了刀叉,清脆的响声在厅里回荡开来。
萧天感觉后槽牙一阵发酸——昨晚陈雪柔手腕上的血还凝在他的袖扣上,此刻正隔着衬衫贴着皮肤,就像一块烧红的炭。
他捏紧餐巾,指腹蹭到绣着“陈”字的金线,想起凌晨在书房翻到的账本,从香港汇来的两千万,汇款人姓名栏里的“林”字墨迹还未干。
“九爷说得是。”他忽然笑了,笑得眼尾微微弯曲,“只是雪柔的手受伤了,做丈夫的总该……”
“够了!”陈九爷拍桌的力道震得银烛台都晃动起来,红酒泼在了松鹤屏风上,弄脏了一只鹤的尾巴,“谁要你这个吃软饭的假慈悲?”
满座寂静得能听见水晶灯上水晶坠子轻轻晃动的清脆响声。
萧天望着老人颤抖的手背,忽然想起昨夜月光下他两鬓的白发——原来那些白不是染的,是真的从发根里透出来的。
他压下喉间涌上来的话,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再忍半刻,等那串珍珠项链出现。
“萧先生。”
清冷却带着颤音的女声像一根细针,刺破了凝固的空气。
陈雪柔站在长桌的另一端,珍珠项链在颈间泛着冷冷的光——正是昨夜她撕扯陈九爷衣袖时,从老人手腕上滑下来的那串。
她捏着香槟杯的指节白得近乎透明,“这里是陈家的家宴,不是你博同情的秀场。”
宾客们的目光唰地聚集过去。
萧天看见她手腕上缠着的纱布,边缘渗着极淡的红,像一朵开败的花。
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明明在看着他,眼神却像穿过他,落在更远处的虚空里——那是昨晚她被关回房间前,隔着雕花木门对他说“别多管闲事”时的眼神。
“雪柔。”他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我只是……”
“只是什么?”陈雪柔突然冷笑,香槟杯在指尖转了半圈,“想让大家看陈家的笑话?想让我爸难堪?”她顿了顿,喉结动了动,“还是……想让我难堪?”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深潭。
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有人低头用银匙搅汤,瓷匙碰着碗沿的声音格外刺耳。
萧天望着她耳后那粒淡褐色的小痣——那是他们新婚夜他替她摘耳环时发现的,当时她躲得太快,他只来得及看一眼。
此刻那粒痣在水晶灯下泛着暖光,和她眼里的冷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我只是觉得。”他站起身,椅腿刮过地面的声音让所有人都抬起头,“有些事,该见见光了。”
厅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私语声。
穿墨绿旗袍的表姨太掏出手帕掩嘴,金镯子碰在了桌沿上;做钢材生意的王总摸出雪茄,火机“咔嗒”一声,火星子在烟雾里明灭;连向来板着脸的账房先生都推了推眼镜,镜片反着光,遮住了半张脸。
“放肆!”陈九爷猛地站起身,椅背靠在屏风上,震得松鹤的羽毛簌簌往下掉,“阿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九爷,汤要凉了。”
管家阿强端着银质汤盅从侧门进来,白手套上沾着几点水痕。
他垂着眼,将汤盅放在陈九爷手边,瓷勺碰到碗沿时,轻轻说了句:“少奶奶的药,在小厨房温着。”
陈九爷的话梗在了喉咙里,盯着阿强的后脑勺看了两秒,重重地坐回椅子。
阿强退到角落擦银器,擦着擦着忽然停手——他望着萧天别在领口的袖扣,那枚刻着梧桐叶的银扣上,还凝着半滴暗红色的血。
萧天重新坐下时,感觉到裤袋里的U盘硌着大腿。
那里面存着香港账户的流水,存着林氏集团的购地合同,存着陈九爷这半年来所有见不得光的“生意”。
他望着陈雪柔颈间的珍珠项链——那是林氏大小姐的定亲信物,此刻正贴着她温热的皮肤,泛着诡异的光。
“萧先生,尝尝这佛跳墙。”阿强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声音压得极低,“厨房新换的厨子,火候……”他顿了顿,指尖轻轻碰了碰萧天的椅背,“不如从前。”
萧天夹起一块海参,在汤里浸了浸。
阿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望着老人微驼的背影,忽然想起三天前在车库,阿强递给他车钥匙时说的话:“少奶奶房里的监控,后半夜两点会自动断电。”
窗外起风了,吹得纱帘掀起一角。
月光漏进来,落在陈雪柔手腕的纱布上,那抹淡红突然变得鲜艳,像一朵正在盛开的花。
萧天喝了口汤,温度刚好——不烫,也不凉。
阿强擦拭银器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中,裹着银布的银烛台在他掌心压出了红印。
他望着重新端起汤勺的陈九爷的背影,喉结动了动,等厅里再次响起刀叉轻碰的细碎声音后,才借着收空盘子的由头绕到了萧天身后。
“萧先生。”他的声音就像浸了水的棉絮,落在了萧天的耳后,“厨房里的汤煮得太滚了,容易烫到舌头。”
萧天夹着海参的筷子悬在了半空中,后颈掠过一丝凉意——这是阿强三天前说“监控后半夜断电”时用的暗语,“汤”指代陈九爷,“烫舌头”是警告。
他垂眼盯着碗里浮动的瑶柱,用筷子轻轻拨弄了一下:“阿强哥这话,倒像是在说我该少说话。”
阿强的手指在托盘边缘敲了两下,两下轻,两下重。
这是在车库里教过的摩斯密码,对应的是“危险”二字。
他弯腰收走萧天的空碗时,袖口滑落了一寸左右,露出腕间一道新添的青痕——像是被人用皮带抽的。
“少奶奶房里的药……”他的声音更低了,“温得太久,会变苦。”
最后几个字被端汤的侍应生的脚步声掩盖了。
阿强捧着托盘退向侧门,经过陈九爷身边时,老人的拐杖尖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他的鞋尖。
阿强的脊背瞬间绷首,垂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头,指节都发白了,首到走出宴会厅才松开——掌心里躺着半块碎瓷片,是刚才收碗时故意捏碎的。
萧天望着阿强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喉间泛起一丝腥甜。
他摸出西装内袋里的薄荷糖放进嘴里,当凉意在舌尖散开时,走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萧先生!”
小琴从雕花隔断后闪了出来,手里攥着半块绣着玉兰花的手帕,发梢沾着水珠,像是刚从厨房跑过来。
她左右张望了两下,把帕子塞到萧天手里,手帕里裹着的东西硌得他掌心生疼——是一枚带着体温的钥匙。
“这是二楼杂物间的钥匙。”她的指尖在发抖,扫过宴会厅虚掩的门,“九爷今晚请了《商海周刊》的记者,说要……说要当众宣布您……您自愿解除婚约。”
薄荷糖的凉意突然变得刺痛起来。
萧天捏着钥匙的手紧了紧,钥匙齿在掌心压出了月牙印:“你怎么知道的?”
“我给少奶奶送药时,听见九爷在偏厅打电话。”小琴的眼眶红了,“他说您最近总查账,是外头派来的细作……还说等记者拍完照,就让保安把您……”她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发间的珍珠簪子跟着晃动,“萧先生,您……您快想想办法吧。”
走廊尽头的座钟敲了九下。
萧天望着小琴发梢未干的水珠,想起三天前他帮她捡起掉落的银梳时,她说“少奶奶总嫌我手笨”。
此刻那双手正攥着他的袖口,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小琴,”他轻声说,“去厨房把今天的剩菜装到食盒里,送到后门给流浪猫。”
小琴一怔,随即用力点了点头。
她转身时,手帕从萧天手里滑落,掉在地上,露出钥匙下压着的半张照片——是陈九爷和林氏集团总裁的合影,摄于上个月的香港酒会。
萧天弯腰拾起手帕,抬头时正好撞上一双涂着酒红色指甲油的手。
“管家先生!”
女子的声音像浸了蜜的玻璃珠,清脆地砸在他的额角。
她穿着香奈儿高级定制裙,耳垂上的钻石坠子晃得人眼花,腕间的翡翠镯子和陈九爷的扳指是用同一块料子雕刻的。
“可算找到你了,”她拽着萧天的袖子往楼梯口走去,“你们陈家的那位林总呢?我跟他约好了谈码头项目,都等了半小时了!”
萧天被拽得踉跄了两步,后背实实在在地撞在了鎏金壁灯上。
他盯着女子颈间的珍珠项链——和陈雪柔刚才戴的那串纹路分毫不差,连第七颗珠子上的小凹痕都一模一样。
“林总?”他反问,“陈家宴会上没有姓林的……”
“哎哟,你这管家当得!”女子掏出手机划拉了两下,屏幕亮起陈雪柔的照片,“就是这位陈小姐,她说她堂哥林越今晚来赴宴!”她戳着屏幕上陈雪柔的脸,“我跟林越谈了三个月的合同,就差他签个字了,你快带我去找他!”
走廊的穿堂风突然灌了进来,吹得萧天的西装下摆猎猎作响。
他望着手机里陈雪柔的照片,想起昨夜在书房看到的账本——香港汇来的两千万,汇款人正是“林越”。
“林总大概在洗手间。”他说,“我带您去三楼的客卫。”
女子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急雨般的声响。
走到楼梯转角时,她突然停住,眯着眼盯着萧天领口的银袖扣:“你这袖扣……怎么跟林越的那枚这么像?”
萧天摸了摸袖扣,梧桐叶的纹路在指尖凸了起来。
那是他穿越前在夜市买的,花了三十块。
“可能是巧合。”他说,“到了。”
客卫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冲水的声音。
女子连句“谢谢”都没说,拎着裙摆就冲了进去。
萧天退到楼梯口,摸出裤袋里的U盘——里面除了陈九爷的黑账,还有林越的身份证复印件,照片上的人眉目和陈雪柔有七分相似。
他正出神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是小琴发来的消息:“少奶奶回房了,说要泡澡。”
萧天看了一眼手表,十点一刻。
他沿着走廊往客房走去,经过陈雪柔的房间时,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他停下脚步,透过雕花窗棂的缝隙望进去——陈雪柔站在妆台前,珍珠项链被她扯断,珠子滚了一地,有几颗撞在她脚边,又骨碌碌地滚进了床底。
她的背影在镜子中晃了晃,突然抓起梳妆台上的香水瓶砸向墙面。
在玻璃碎裂的声音里,他听见她带着哭腔的低语:“为什么……为什么是他?”
萧天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门框,袖扣上的血渍蹭在了木头上,留下一个暗红的印子。
他转身要走,却撞翻了墙角的青瓷花瓶。
水声、脚步声、瓷器碎裂声混作一团,等他反应过来时,己经站在了客房的浴室里。
热水哗啦啦地冲进浴缸,雾气弥漫开来,模糊了镜子。
萧天解着袖扣,突然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扯下领带搭在椅背上,指尖刚碰到衬衫的第一颗纽扣,门把就转动了——
“你……你在干什么?”
陈雪柔的声音裹着寒气刺了进来。
萧天猛地转身,衬衫下摆还松着,露出一截紧实的腰。
她手里攥着半瓶未拆封的沐浴露,指节发白,眼尾还沾着没擦净的泪:“谁让你进我房间的?”
门“砰”地关上时,浴室的镜子上全是水雾。
萧天望着镜中模糊的影子,伸手抹了一把脸——掌心全是水,分不清是热水的蒸汽,还是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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